家的味道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几道菜肴,是让你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而我们的家里,最爱的就是奶奶的“秘制肘子”。
食物匮乏的年代,男女老少都对肉充满渴望。爷爷是一名知识分子,有学识有涵养,写得一手好字,内向话少,行不多言。奶奶没上过几天学,只学了“一个人一张口两双手”就去社会上挣钱养家去了。奶奶不认字也不会技术,只能找到卖力气的工作“拉车”。她们队伍里都是女同志,一人一辆两轮车,有时装满一车钢筋,有时装满一车石头,她们就低头弯腰,靠着一双脚一步一步的艰难前行。车队的工作太苦,奶奶跟着那些姐妹们学会了抽旱烟,话也越来越多。
那年爸爸还小,爷爷获得了先进工作者,单位分发了一个肘子,爷爷骑着自行车马不停蹄的飞奔回家,想给全家人改善一下伙食。奶奶双手捧过肘子激动不已,用清水反复洗净,在火上烤掉猪毛,准备大铁锅,咕嘟咕嘟的开始煮肘子。
酱煮肘子的时候,一定要放上花椒、大料和桂皮等,这样才能去掉肘子原本的腥味。煮到满屋都是香味的时候,拿筷子扎一下,如果连皮带肉都可以穿透,第一步就完成了。
接着准备大铁锅,烧热后倒油,加些白砂糖,锅铲反复搅动,直到砂糖融化成糖浆,就可以放入煮好的肘子了。肘子在持续加热中与糖浆相融,肘子就可以挂上漂亮的焦糖色,加入姜,酱油翻炒几下,加上滚烫的热水,最后一定要加上一个秘方:蜂蜜,熬到汤汁浓稠,颜色鲜亮,就可以撒上把香菜出锅了。
爸爸说那顿肘子是他吃过最香的,他不记得那盆肘子全家人一共吃了多少天,但是他记得,光舔筷子上的酱汁就能够吃下满满一大碗高粱米饭。
后来老叔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八十年代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爷爷退休了,奶奶由于长期的体力劳动,得了腰间盘突出,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身为长子的爸爸身上。爸爸那时刚刚开始工作,工资都攒了起来,为给两个弟弟和妹妹凑齐学费,贴补家用,爸爸每天就带一个馒头去单位作为午饭。老叔每个假期回来,最渴望的就是吃一顿奶奶做的肘子,爸爸下班就直奔菜市场,用积攒已久的工资买回一个大肘子,放在自行车的车筐里,无比骄傲的骑回家,放到奶奶手里。
奶奶弯着腰,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厨房香气四溢,在大功告成之际点燃一支旱烟,奶奶边叼着旱烟边端着肘子走向餐桌,吐着呛人的烟,还不忘数落爸爸今天肘子挑的不好、爷爷什么忙都没帮上、二叔今天猪毛没有烤净等等,全家人都已经习惯了奶奶日常的念叨,奶奶沙哑的嗓音混合着旱烟的味道,是秘制肘子的前调,等旱烟消散在热气腾腾的香味中时,全家人开始大快朵颐。
后来哥哥去了北京,弟弟留在了上海,妹妹飞去了美国,只有我离家还算近一些,春节的时候一大家人才能聚在一起,奶奶家挤满十几口人,热闹非凡。八十多岁的奶奶口齿依然伶俐,语速快到我们完全跟不上,指挥着全家做饭,吃水果,看电视,井井有条,温馨和谐。
在家人的劝告下,为了身体健康,奶奶已经戒烟了。在万众瞩目下,奶奶端上她的拿手好菜,香气四溢,油光铮亮的蜜制大肘子,奶奶不再吐着呛人的烟,但仍会念叨一番:快点夹肉孩子们,一点不拿人(东北话:腻的意思)今天这肘子挑小了,我觉得不能够……
女孩子们也不减肥了,男孩子们也不增肌了,长辈们也不怕三高了,纷纷伸向这盆肘子。外层的皮弹性十足,一筷子下去,轻微抖动,一口下去肥肉肥而不腻,唇舌感受到绵密喷香,回味是浓浓的酱料和蜂蜜的香气,瘦肉瘦而不柴,每一丝肉丝时间都是满满的酱汁,越嚼越香,是实实在在的肉的香味,在舌尖上四溢。一定要准备一碗东北大米饭,连肉和酱汁一起放到米饭上,一起送到口中,肥肉爽滑香甜,瘦肉咸香解馋,喷香的米饭混着肉的口感和酱汁的味道,每一口都让人满足,人间太值得了。
后来因为疫情,大家聚全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奶奶申请了微信,经常拉着我们孩子一起聊天,而我们最想学的就是那道蜜制肘子,奶奶用她超快的语速在线上为我们一遍一遍的讲着。
远离家乡,最渴望的就是家的味道,唯有那道菜,可以让我们一口就到家,一瞬间就回到那个挤满家人的平房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奶奶用沙哑的声音混着旱烟呛人的味道,喊着:快来吃饭了,让你二叔别睡觉了,让你爸快把凳子搬进来几个,你小哥是不是又打游戏机呢?你爷又上哪去了?大肘子好了!快点都来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