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是什么做派?
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寡立而不胜(勝),坚强(彊)而不暴,柔从(從)而不流,恭敬谨慎而容。夫是之谓至文。诗曰:「温温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谓也。
____ 《荀子·不苟》04
学习文言文,常常发现有的译文,每个字都能看懂,但句与句之间语意不怎么贯通,有一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感觉,不知道全篇在说啥。
在古代,语言文字是少数人的特权,这显然是不公平的,但也正因为此,文字的使用是非常规范和精准的。随着社会的进步,语言文字的普及,语言文字适用性更加广泛,口语和书面语的差别越来越小,这就给我们准确的理解文言文带来了一定的困难。特别是一段时间内传统语言文字普及教育的缺失,人们习惯于用现代汉语的语意去解读文言,特别是一些常用字,这种情况甚至也发生在一些专家学者的身上。
要想尽可能地接近于古文的原意,我想只能下笨功夫,就是借助《康熙字典》、《说文解字》等工具,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研读原文。本着这样的想法,我试图做一些尝试,以就教于方家。
要理解荀子的这段文字,关键是一个字“文”。『說文解字』文,错画也。错,是交错的意思。“文”的内涵包含两个方面,第一、它是外在的东西,是人类创造的,是人类智慧的产物;第二,它是一种集合。【释名】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合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结合起来,文的内涵就是人类创造的代表自身进步的精神产物的集合,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面就体现在“礼”上,有了“礼”,我们就脱离了动物性的野蛮状态。【礼·礼器】先王之立礼也,有本有文。忠信,礼之本也。义理,礼之文也。可见,文就是礼的外在表现形式。
周公在夏商礼乐的基础上重新制定了周礼,成为中国封建传统文化的根基。因此孔子尊奉周公为圣人,他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可见,在孔子和荀子等儒学大家眼里,文并不是文化知识,而是礼的外在表现形式,如果一定要翻译成现代汉语,我觉得“文明”一词差可比拟。所以,在遵循礼的基础上,荀子在例举了一系列君子的言行规范以后,用总结性的语言说“夫是之谓至文”。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我们再来看看荀子是如何对君子的言行进行规范的。
“宽而不僈”,有人译为“宽容而不懈怠”,不知道要说什么。宽,【广韵】爱也。【增韵】不猛也。这句话是说,君子待人很宽厚,但并不因此表现为随随便便、散漫不羁的状态。君子有仁爱之心,但行为依然恭谨。
“廉而不刿”,君子为人方正,思想有棱有角,就是有原则,有底线,但君子善于把握行为方式的尺度,不会因此伤害到身边的人,我们可以近似地理解为外圆而内方。有些人自以为道德很高尚,对人对事横挑鼻子竖挑眼,狷介讦直、刻薄寡恩,这就不是君子所为。
“辩而不争”,辩,明悉也。真理越辩越明,相互诘难,把道理搞明白。争,竞也。君子追求真理的过程中,应该相互诘难,把事情弄明白,但双方不是一定要分出个高低。
“察而不激”,察,明察秋毫,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激,言论过直为激切。【后汉·宠传】言事者必多激切。看问题非常尖锐,能够看透事物的本质,不被表面的现象所蒙蔽,但依然态度平和不激动。
辩在过程,察在结果。荀子在《劝学篇》中说:“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
“寡立而不胜”,古文“勝”和“胜”是两个字,意义完全不同。勝,占据优势,超越。君子之于一般人而言犹如鹤立鸡群,就是寡立,但不会因此就觉得高人一等。荀子在《劝学篇》中说:“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君子的职责还应该教化百姓,而不是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把自己孤立起来。
“坚强而不暴”,坚,固也,劲也。强和彊也是两个字,彊,坚也,彊无所屈挠也。暴,欺凌。君子强大有力,但不由此欺凌百姓。
“柔从而不流”,柔,【说文】木曲直也。段注:“凡木曲者可直,直者可曲,曰柔。”古文“从”和“從”是两个字,從,【说文】相听也。流,移动不定。君子不固执己见,能直能曲,乐于倾听,但不会没有主见。
最后一句“恭敬谨慎而容”与第一句“宽而不僈”正好相反想成。貌为恭,心为敬。谨,【说文】慎也。【玉篇】敬也。慎,【说文】谨也。又诚也。恭敬谨慎,核心是敬,由内心的敬而表现为外表的庄重小心,身心一体,我们现在说“恭敬”“谨慎”还有多少心敬的成分呢?这就是文言与现代文的区别。敬什么呀?当然是“礼”了,礼是君子言行举止的准则,表现为外表的恭敬谨慎,庄重肃穆,但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能够包容。还是那句话,君子有责任去教化百姓。
做到以上这些,就可以说达到文明的最高境界了,“夫是之谓至文”。
“温温恭人,惟德之基。”从上文我们不难发现,荀子都是从事物的两端论述问题,强调不执一端,这就是“温”,也即“和”、“中”。遵从礼,言行举止表现得温和恭敬,是合乎先王之道之德行的最基本要求。
最后,试着把全文翻译如下:
君子待人宽厚但不随意散漫,为人方正但不刻薄伤人,相互诘难但不争强好胜,洞察毫末但不愤激,胜人一筹但不凌驾于他人之上,强劲有力但不欺凌他人,随和易处、乐于倾听但不随波逐流,举止恭敬严肃慎重但大度包容。这样就达到了文明的最高境界了。《诗经》上说:”温和恭敬待人,这是德行的基本要求。” 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