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人言淹没了自己的人生

思念

秋天的黄昏，一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马路上的汽车飞驰，心里怅怅然。秋天的苍凉总是容易勾起不少过往的人和事，忽地接到了很久很久没有联系的好友熊的电话。

“桐走了10年了，昨天突然梦到她了，”熊在电话那头不无凄凉地说。

2004年，我勇敢地从一家当地数一数二的外企走出，我忍受不了外企那种高强度的工作，虽说是所谓的白领，但公司内部依然充斥着各种复杂的你争我夺，我不适合直根于这片土壤。

我累极而退的时候，恋爱也挫败得一塌糊涂。在事业轰然倒塌的时候，爱情也支离破碎。

生活还得继续，我四处奔波，终于有一家培训学校录用了我。

准确地说，是桐录用了我。桐是个真诚的主管，负责教学工作的主管，培训学校不大，所以录用教师的主要工作是桐负责的，和我一起被招聘进校的还有熊，我们两个是以教师的身份招聘的。

事后桐说我一定有心事藏着，我什么都瞒不过那双硕大深邃的眼睛。尽管我已拼了老命掩饰我的种种情绪，但依然被桐看穿。

培训学校不大，桐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本就狭小的办公室又塞进了我和熊之后显得更为拥挤了。

桐的长相有点奇特，五官分别看起来都很有型，算得上标致，但凑在一起总觉得霸气有余。就像她的性格，豪爽直白，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总之陌生人遇见她，一定不会认为她是扎根于教育界的人。

然桐的确扎根教育界10载，她比我大了整整10岁。

等到与桐几分熟悉时候，我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多，举手投足间桐如同孩子般一惊一乍的表情时常在我面前晃，伴随着她肆无忌惮的笑声，有学生跑进来办事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收敛了爆发多时的情绪。桐做事雷厉风行，处事果敢决然，她的眼里没有校长同事学生之分，她通常就事论事，忍不住时也会和同事大吵一架，甚至有时也和校长叫板。虽然得罪了不少同事，但喜欢她的学生却越来越多。对于培训学校来说，生源就是衣食父母，因此校长一直对她的爱远多于恨。

那年，桐38岁，这是个令人尴尬的年纪，尤其是个未婚的超龄剩女。除此之外，桐还抽烟，而且抽得很凶，每天2包起底。每天当办公室烟雾开始缭绕的时候，桐看着我和熊在烟雾中蹙眉的时候，她内疚地拍打下自己一个巴掌，然后就开窗，遁到阳台，继续烟雾事业。我们都在烟雾中沉默着，像桐这种情况，是没办法说服的，她无法做到。

我在桐的帮助下很快熟悉了教学工作，也马不停蹄地考出了教师证，带上了一个班。日子一天天舒心，忙碌的工作也让我很顺利地忘记了感情的挫败感。

如果说一个女人过了30没有男朋友的话，那一定会成为一个单位关心的对象。桐成为众人关注对象丝毫没有悬念，她不但38岁，未婚未育，并且抽烟偶尔还吵架。桐成为单位共事者最牵肠挂肚的对象，没有之一。

多数人一直关心桐，时不时提醒她尽早找个男朋友，并且十分“体谅”地建议桐男人穷一点丑一点没有关系，对女人好才是真的。桐一般不理会这些说辞，倒是暗地里询问过我的意见，她说她不是找不到男朋友，恰恰想反，她不但有过不少，并且一个比一个俊。她说到了这个年龄，她如果想找，依然要找一个年轻颜值高的并且有男人味的男朋友。我不置可否，爱情是妖怪，我拿捏不准。

劝说多了的时候，桐也会长叹一声：“好吧，就找个男朋友吧，不然走到哪个办公室，我的男朋友就出现在哪个办公室。”

过不久，桐真的有固定的男朋友了，我看过照片，的确英俊，并且看上去比桐年龄小，桐说是小学的同学，小时候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打仗的小弟弟。桐说其实自己对小弟弟根本没有那种小鹿碰撞的感觉，只是一种哥们情谊，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也许大家说得对，记得谁说过一句话，一个女人如果赢不了男人的一分爱，也得不到女人的尊重。

桐说这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没完没了的抬爱真的像座山，再强悍的身躯也不经扛，所以他找了他的小学同学。虽然没有爱情，日子倒也过得凑合。

最重要的是，去办公室办事的时候，大家都开始专注于工作了，不再关注桐的感情生活，桐似乎抽烟的频率削减了不少。

我为桐的平静生活而无比开心，彼时的我充满了工作的热情，充满了对教育事业的热爱，我在桐的引导下收获了累累果实，短时间内我获得了很多教学奖项，代表学校参加了诸多交流。

渐渐我又发现办公室的烟雾又开始弥漫了，抬眼望去，桐神采奕奕的眼睛又开始闪烁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桐有天问我：“你觉得女人这辈子必须要结婚生子才是完整的吗？我可以不生孩子吗？”看着桐傻傻地问我，我忽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主宰的，要或不要 孩子都没有对错，那只是有关个人的人生观。

去别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桐傻傻地问我这个问题，因为同事一再议论猜测，说桐一直不结婚，是因为没有生育能力，生不了孩子所以假装不想结婚。

当一个本来听上去挺可笑的悖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不止三两人作为谈资的时候，事情似乎真的很严重了，语言就像传销似地蔓延，就连我和熊，意志向来坚强的人，听多了似乎也在是非对错中晕头转向。

渐渐地，桐的脸色开始发黄，抽烟渐渐少了，但看得出，她在拼命克制。我几次看到桐用颤抖的手去开打火机，啪啪打不着，然后就用打火机砸自己的手，我心疼但却无可奈何。她的烟瘾，真的没有特效药。

过了大约一个来月，桐欣喜地告诉我她悄悄领了证，并且已经怀孕了，告诉我后她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在了老藤椅上，脸上绽开了孩子般的笑容。虽然她不承认，但我坚信桐并不是真正喜欢这个孩子，她只是在证明给那些一直暗地里关注她的人看，她能结婚，更能生育，虽然她已经38岁，虽然她不急着结婚，并不代表她不会生孩子。

桐是一个如此坚强如此有个性的人，可仍然逃不出世俗的眼光。她开始穿上孕装穿梭在各个办公室，在同事们无比讶异的目光中沾沾自喜。是的，她终于扬眉吐气，那种雨后春笋般的传言在这个铁的事实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桐是坚强的，她终于再次证明了自己。

然比铁还冷硬的事实终于在一周后的体检中显露无疑，由于长期的抽烟史，桐的肝脏已经非常不健康了，而这已经影响了自己的生育。医生最后的建议是让桐终止妊娠，不然如果任由发展，这个不健康的肝脏将无法承受，直至影响到生命安全。

桐和我说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我的口气，她坚持要生。她一定要证明给自己，给别人看，她从来也没服过输。

她高高兴兴地怀起了孕，和别的孕妇一样，她呕吐，食量狂增，她和同事们兴高采烈地谈论孩子，从出生、幼儿园、小学、中学直至大学，都憧憬着。环境的确能改变人的心境，我渐渐发现桐开始认真地投入地喜欢起孩子来，也许母性是与生俱来的，只是过去没有触碰，没有觉醒，眼下当一棵生命的种子在自己的腹中生根发芽，桐感受到了无比地幸福，是的，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受。

她甚至忘却了医生的忠告，她完全沉浸在了母亲的喜悦中。尽管我找了不少资料，不断地咨询医生，可依然敌不过那颗坚韧的心。

孩子在健康地成长，然后一次次的产检显示母亲的肝脏在日渐衰竭。

那天，桐闪烁那双大眼睛，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如果万一我有事了，告诉医生，一定要保住孩子。”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能祈求一切平安。

一个月后我辞职离开了单位，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一所学校开启了新的事业。我的事业风生水起，同时爱情也顺利降临。我依然关心桐，相隔遥远，只能在电话或邮件中关注着桐。熊也偶尔打几个电话向我汇报桐的情况。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熊大哭着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桐走了，我顿时泪流满面，男友在旁边紧紧拥抱着我，我哭成了泪人。

桐走的时候孩子在她肚子里呆满6个半月。那天桐终于晕了过去，被送到医院时候，医生会诊后建议立即将还未足月的孩子剖出来，不然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孩子被无可奈何地剖出来放在保温箱里，熊说桐近乎昏迷地推进手术室，进去前还在自言自语地说要保住孩子。

孩子由于早产那么多天，十分瘦弱地躺进了保温箱里。桐没有见上孩子，同时她那副已经萎缩的肝脏，医生已回天乏术了，熊说桐走的喘着粗气，那双大眼睛瞪着天花板愣是不肯闭上，后来亲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放心吧，孩子已经在保温箱里了。”桐才渐渐地无比轻松地合上了双眼，两边眼角淌出两条清亮的眼泪。

如今，一晃十年过去，纷纷扰扰中我和熊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家，生活就像一部开足马达的机器在轰鸣中 不断前行。十年的岁月，我们哭过笑过闹过，也经历了不少的人和事，日子过得平淡幸福踏实，偶尔想起旧友，轻轻拨个电话，道声：“你好吗？”

这已经足够。

(故事是真实的，写作是真心的，有生的日子，愿幸福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