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叶圣陶《前途》‖唯端得起来的饭碗，才是体面！

壹

      今日阅读一篇短小说《前途》，叶圣陶先生的，写教书先生惠之，因工资被拖欠生活陷入困顿，且看惠之如何应对：

      妻子因生活无以为继而失眠，愁穷，惠之用了孔子学生颜渊穷却乐的事例，教育妻子。可遭妻子反驳，困窘到一日三餐难以为继，何以为乐？

      惠之也陷入迷茫与挣扎，“我望见前面一片黑，黑得像墨，像没星没月亮的夜。”

      得知新来的警察厅长，是自己好友的同学。与惠之而言，仿佛撕开黑暗的闪电，连秋风吹了透了夹衫，也不觉得冷。

      妻子催他去找好友伯通，求份工作，他便揣测伯通，“他肯不肯替我想法。要是他不大愿意替我想法，回绝也不好，答应也不好，岂不是叫他为难了？万一他竟当面回绝，这又叫我多么难堪？

      一连三问，好不纠结，还如何行动得了呢？

      看到妻子对自己的失望与气愤，惠之立马肯定，首先他与伯通有交情；其次，论交情，伯通定会帮他一臂之力。随即又道出忧虑：

      “可虑的就怕他有什么不方便。至于我去向他开口，也实在不很容易；那话语含在口里想吐不吐，一定显出一副很丑很丑的嘴脸，我想想就觉得难为情。”

      不是交情不够，怕自己的要求造成好友不方便而已；不是交情不够，自己开口求人实在不易；含在嘴里想说不说，想到自己很丑的嘴脸，难为情。

      这让妻子藐视他，托人荐事，光明正大的事，又不是求人荐你做卑鄙的小子。

      诶，还真让妻说中了：好友伯通之所以好友，是相信他情愿做终身教书，至少有佩服有欣赏有心意相通，如今却求他，还是去那龌龊处？

      左思右想，实在有话口难开，当然不用担心，毕竟是教书人，最不济还有笔，可以写信，免除面见尴尬。

      托人荐个事做，以解生活困顿，是最基本的谋生方式吧？所谓有枣没枣也打一杆再说，万一打着了呢？读书人惠之毕竟是精神洁净之人，千般思量，万般纠结，竟开不了口，迈不出腿，好在还能以书达意。

      终于，信寄出，便又生出无限希望：

      途经菜市，看到鱼肉，想到该改善下伙食；看到面料，老婆该有身体面的衣服；看到集市拥堵，警察怠职，若真入了职，要整顿路政，吏治；即使如此，学校职务是否辞掉？还是不辞，减少点课时罢。第三天，收到回信：

      ……特念政界风气，一官到任，累计数千，少亦数百，或以势压，或以利要。若弟者，两俱不足言，则徒成话柄而已……

      即便妥协，纡尊降贵到龌龊处，不想龌龊处居然还有高门槛呢，且还有更大力度的“纡”和“降”在等着他呢。求助不成，还失了最贵重的宝贝，其实本就不存在的所谓贵重宝贝罢了。闪电消失，惠之又跌入无望的漫漫黑夜。

贰

      体会惠之作为读书人的思考，感受一下读书人的饭碗，多么不好端：

      文人要安贫乐道，怎么能愁穷呢？有失体统，有失面子，实在粗鄙俗气；

      穷在眼前，文人也是空谈，不做事，要维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读书人就是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读书人有骨气，不食嗟来之食，怎么能轻易求人——只好写信罢；

      读书人追慕的，是才子佳人神仙眷侣的生活，必须去权势龌龊处，也是去整顿，去吏治，去牺牲自我。这要一码归一码哦。

叁

      不由为惠之今后的生活担心，惠之今后的生活会怎样？会成为又一个孔乙己？

      那个孔乙己，原不也是读书人？没混上读书人的饭碗，又不会营生，越过越穷，亏得写一手好字，然而又有好吃懒做、小偷小摸的毛病，连帮人抄书的活也没了。唯有靠小偷小摸为生。

      惠之，孔乙己，都是被封建酸腐思想束缚的受害人，怀揣腐朽麻木的灵魂，只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视弃教从警，是去了龌龊处。

      被挑泥藕担子的乡下人弄脏衣服，未发作只是涵养问题，被泥沾污衣服，内心反应却极大。显然，这体力活是绝看不上的，当然惠之也未必干得了。

      就如那孔乙己，文人才子落魄，也是情非得已事，引以为豪的身份仍在。窃书也算不得偷，即使沦落到偷窃；去喝酒，情愿站着，也要与干粗活的短衣帮划清界限。

肆

      《前途》 文末的惠之，觉得“只是一片黑，黑得像墨，像没星没月亮的夜。”

      而《孔乙己》的结尾，“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

      一个尚在黑暗中挣扎，一个已在黑暗中死去，挺惨。其实，在我们身边，还有无数的惠之与孔乙己，学业不成，又没习得学业外谋生之道，如孔乙己；或根本就鄙视学业外谋生之道，如惠之孔乙己。

      或学校教育体制的大方向上有偏颇，但身为父母的我们，至少要履行起子女的人生第一老师的职责，不论是读书人的饭碗，还是力气人的饭碗，只要端得起来，都是体面人的饭碗。唯端不起来的，才是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