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昨晚追完了电视剧《人世间》。最后几集，秉昆家搬离了光字片儿，老屋拆了。

屏幕里，工人的镐头一下一下砸向那破旧的门楣、石头墙、房顶的瓦片……周家几个儿女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一个叫做家的地方在地球的空间位置上消失了。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看，一心要向前走，忍不住还要回头看。说到底是因为人有更成熟的情感世界，情感很多时候超越物质，情感世界更加扑朔迷离。出生在一间破房子里，睁开眼睛认识了爸妈，那就是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家里最有安全感，最放松，无论走多远，无论在外面有多难，提到回家两个字，总有一股暖流忽地从心底涌出来，浑身都有了力量。那个家里面也不总是和风细雨，也吵架，也打骂，有时候甚至摔盆子摔碗，可它就像自带粘合剂，吵到精疲力尽，一家人默默收拾一地残骸，出门抱一捆柴禾，灶膛里点上火，房顶烟囱里咕嘟咕嘟冒出烟，这个家又活了。

人太复杂了，复杂得难以界定真诚和虚伪的界限。周蓉带玥玥回贵州，讲她当年在山洞里教孩子们学习很快乐很充实，玥玥问她：“既然那么快乐，为什么还要走呢？”周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人总在不断追求各种更好的可能。

光字片儿的房子太破了，与周围的环境明显不协调，它必须接受变化，变化的结果就是失去迎接周家儿女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家。不是它抛弃了他们，是他们抛弃了它，抛弃了却仍要怀念。

昨晚又梦见了家，我的家一直是有爸妈在的那个地方，有姐妹几个都在的那个地方。如今那里只是一个破败的院子，房子里圈着一群羊，我离开那里三十二年了，爸妈搬离那里也近十年，爸爸去世都四年了。可我只要梦见家，梦见爸妈和妹妹，就一定是在那里，那里曾经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辛苦经营着的地方。一家人晚上躺在炕上说着希望，早起听到鸡鸭鹅的叫声，猪圈里猪拱食槽的哼哼声。春天小园子里刚拱出土的蒜苗，秋天场院上堆起的豆子垛，冬天屋里生起的土炉子，炉子盖儿上烤着的地瓜片儿，年前下屋屋角土筐里黑不溜秋的冻梨……那些都是有温度、有血有肉的图景。

没人想回到从前的日子，那时的日子太穷，太苦。又无比怀念那样的日子，与生命中最重要的有血缘关系的几个人 ，甜在一起，苦在一起，打骂是真的，疼爱也是真的。《人世间》里说夫妻间最重要的是共同走过的岁月，其实其他人之间也是如此。寻常日子，吃喝拉撒，没办法不赤诚相见，真挚的情感是这样累积起来的，最经得起考验。

最终，家里孩子都会走出去，老人会离世，家是要散的。一代人托起下一代人的命运，像周家。

人世间苦乐参半，我们啊，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随万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