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月过后,农忙也开始了,人们纷纷挖药苗、犁地、拉肥料,直到地里消通了,大家开始争先恐后的栽药,包地膜,点辣椒,点包谷……
望成盘算了很久,他想着:“因为去年药材长势好、价钱好,今年人人都在大量栽种。看看今年的栽种面积,估计今年下来药材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自家的人手也不够!”再三权衡之后,他栽了少量的黄芪、甘草,其余地里他都种了小麦,这样他酿醋所需的麦麸也有保障。
农历三月十五过后,大部分庄农都安顿好了,此时人都就相对闲些了,有时大家在阴雨天喝喝酒,聊聊天,其实也是一种难的的休闲。
望成却没有闲着的时候,庄农安顿好后,他开始继续酿醋。但令他最苦恼的是,酿醋需要大量的水,两大缸水都得他一担一担从上泉去担,就算醋酿好了,销路也不大,仅靠高崖坪人零星消费,而且他对本村人还是卖一斤送二两,因此总体下来收效甚微。
一次他去城里给一商铺送醋,偶尔得知这几年种蔬菜大棚还不错,回家他思忖良久,但在自家地里种的话高崖坪没水,去去条件好的地方承包地的话,水浇地人家压根不包,不像春生,春生的姐在县城西郊。
高崖坪缺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无可奈何事情。一天,望成和母亲在处理醋渣,母亲无意之中说起了高的崖坪曾经的引水历史。原来,高崖坪西侧的沟底有一口农业社时候打的水井,水还算多,主要用于高崖坪下面和庙坪地带的农业灌溉,高崖坪的人都知道这口井。农业社的时候曾经要将这口井里的水引到高崖坪,但由于下拨的管道太大,机械动力不足等各种原因,最后半途而废。虽然管道铺设成了,水终究没能引成。
他母亲的这一信息,令望成如获至宝。这段时间他天天琢磨此事,但他也想到了困难和问题,在他看来,重新筹划高崖坪引水事宜,感觉如同登天,可望而不可即,一来先要征得那个村的同意。二来从那口井到高崖坪的距离很长而且坡道很陡,要铺设到高崖坪的管道的资金筹集更是问题,还要高崖坪所有村民出工出力,因此困难很大。
但今年高崖坪闹秧歌,给了望成很大启发。今年闹秧歌前,从硬件、软件来讲底子几乎是零,但还是在十来天之内就闹起来了。从闹秧歌的事情来看,只要全村齐心协力,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不过引水的难度远远大于闹秧歌,最重要的就是需要很多资金,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经过几天的思考,望成去县城西郊找到春生,给春生说了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春生感同身受,他非常赞成望成的这一想法。春生直言:“要是咱高崖坪有水,我也不会到跑到这么远租地啊!”因当下手头很忙,春生指点望成去找村主任何伟,说需要他的时候他自然会来。
回到高崖坪,望成立马找到了村主任何伟,经望成这么一提醒,何伟恍然大悟、欣然应允,而且他说他以前也曾想过此事。何伟不由感慨:“望成到底是高中生啊,毕竟不同于大老粗!”于是望成和村主任叫了老主任李继堂再次商讨此事。
李继堂开门见山:“这个问题我们以前想过多次,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问题,至于望成说的全村出工,这倒不是个大问题,到时我会宣传动员!”
“对啊,这个问题说到底仍然是钱的问题,这个引水工程粗略算下来恐怕也要一万多元,如果按照每户出二十元,最多也只能筹集两千元,还差很多。何况靠村民筹集的话咱们心里也没底,有的可能超过二十,有的可能连十元也出不起!”何伟接上李继堂的话说道。
李继堂非常赞同何伟的话:“对对对,要靠村民筹集,应该远远不够,关键咱们村现在也没资产了啊,仅有的资产,今年咱们闹成秧歌了!”
说到资金的问题,谈来谈去,也都没一点办法,最后何伟索性打开一瓶酒,“引水的事情下来咱们慢慢考虑,不过通过这事,我对望成倒是更加的刮目相看了!来,咱们先喝酒,望成你看这酒比你的如何?顺便见识见识我的高拳!”
望成今天下午从城里骑车回来,已经有点累了,但他还是欣然应允。李继堂因年事已高,喝了两盅就观战起望成和村主任的划拳喝酒“大战”。
几轮下来,村主任不亏是高崖坪的“酒坛子”,望成时时处在下风。老村长急了,出面调停:“少喝点,慢慢喝,望成毕竟才是二十不几的孩子!”
村主任立马反驳,“二十几岁正是喝酒的年龄,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喝两斤都不在话下!望成啊,喝酒要练呢,你多醉几次,量就好了,拳也就好了,哈哈!”
望成无奈,就是划不过村主任,他满脸通红,一个劲的挠头,稀疏的头发更加乱了。
村主任更加来兴:“哎,前几天谁说了我忘了,说你和一帆、尕平三个人过年的时候喝了一晚上的酒,结果三人连一斤都没喝完,这那叫喝酒?哈哈哈……”
李继堂直接干预,“好,现在我划拳,望成喝酒。我就不信划不过这牛皮家!”望成急忙点头,“好好好,李爷你来,我真的划不过我何哥!”
李继堂撩开架势和何伟划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比望成输的还惨,李继堂只得就此作罢,望成也“缴械投降”,最后三人又开始聊起来。
聊天中,李继堂和何伟无不对望成的无奈辍学表示遗憾,也对望成父亲的不理不睬表示极度不满,李继堂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何伟使了个眼色,李继堂才欲言又止。望成则一个劲的赞赏着老村长当年的英雄故事……十点多了,三人才意犹未尽的结束酒场。
一天,望成担水回来后刚躺在炕上休息,听见村主任何伟的大嗓门喊他,没等他出去,村主任已经到了屋子,他胸有成竹的拍了怕望成,“今天干啥着呢,今晚擦黑到我家来啊,咱们有事情商量!”望成已经知道肯定是引水的问题,但何伟买了关子,说了其他的话题,唯独没有提到引水,吸了一支烟就走了。
晚上吃完饭,望成如约而至,一到何伟家,李继堂已经坐在炕上吸着旱烟,同时还有猴爷、三虎坐在炕沿上闲聊。望成和他们打了招呼,则随便坐到一个小板凳上。
寒暄完后,何伟给他们几个人分别散了支烟,示意望成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八仙桌另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拿起小本子,看了看李继堂,神情严肃的说道:“暂时就咱们几个人吧,本来还准备叫几个人,但和李爸商量,事情没做之前,还是人少为好,免得事情没做成,白惹了一股骚!”
何伟清了清嗓子,便把望成提议引水,他们三人商量未果的事情给猴爷和三虎说了一遍。猴爷和三虎听完后,面面相觑。三虎似乎有些泄气,“原来是此事,我还以为叫咱喝酒呢!”
何伟有点生气,“你正经点,这是大事,完了有你喝的酒!”
听完何伟的话,猴爷不停的点头,“这倒是好事,其实目前我手头很紧张啊!”
“你们两个永远都没正事,说了半天,连正题都入不了!”李继堂彻底大怒,两人才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继堂示意何伟继续,何伟接上前面的话,看着望成说道:“我有个习惯,就是当时决定不了、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会放一放、搁一搁,过几天兴许会有思路!”何伟继续看着望成:“前两天我突然想起咱们的大果园!”
“果园!”猴爷和三虎异口同声!
“嗯,果园,我看了,咱们的果园现在几乎处于荒废状态,就是有人务,也得不偿失。因为咱们果园果树的品种太老、产量太低,更没有水,发展果树没有前途。所以我的意思是与其荒废不用,不如将果园卖掉,这样可以筹集很大部分引水资金。”
何伟说道:“今晚之所以就咱们五人,我是考虑过的。李爷咱们再不说。望成虽然年龄小,但望成是高中生,有知识,引水的想法是望成先提出的。猴爷是咱们村的文化人,三虎容易和人交流。当然,我更想叫春生,但春生在城里忙着。所以咱们商量一下,首先看这个果园能不能卖,有没有人要,下面你们几个说说你们的看法!”
何伟刚说完,三虎直接说道:“我知道有买家!后山……”没等三虎说完,何伟直接打断,“我知道有买家,现在关键是咱们先看这个果园能不能卖?因为这个果园毕竟是咱们老一辈人包括李爸他们花了多少心血的!”
李继堂道:“是花了多少心血,栽那两园果树的确不容易。但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咱们高崖坪最缺的是水,对高崖坪来说,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完全赞同卖掉果园,用于筹集引水资金!”
李继堂说完后,猴爷和三虎纷纷点头表示非常同意卖掉果园。
接下来,何伟列出了详细的步骤,并做了具体安排。一是抽时间召开村民大会,由大会讨论通过果园买卖方案。二是安排猴爷和望成丈量那口井到高崖坪村中心的实际确切距离。三是安排三虎去城里找到春生,然后去请专业技术人员来预算大体费用,并做技术指导。四是由他去镇上争取可能的资金,希望得到镇上的支持。五是希望李继堂宣传动员……
三虎时刻盯着何伟的一举一动,他眼巴巴的等着村主任说完后赶紧拿出酒来。但令他非常失望的是,村主任说完后,李继堂从炕上下来,“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各自把各自的事情抓紧。”李继堂说完后,大家都各自散去。
次日,经望成和猴爷测量,三虎拿着数据找到春生,两人到城里技术人员,经过预算,此次引水至少需要一万八千元。
三天后,高崖坪村召开了村民大会,地点在村部院子里。李继堂和村主任何伟坐在“主席台”的桌子旁,村民们有的拿着小板凳,有的顺手拿了块砖头坐上,有的则蹲着……
何伟先将引水的来龙去脉给大家做了陈述,紧接着李继堂开始讲话:“高崖坪的缺水,咱们每个人都深有体会。就是太缺水,咱们才这样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担水;缺水,也耗费了咱们太多的时间,尤其是天旱的时候,连牲口喝的水都没有,更不要说洗澡、浇树浇菜等!更重要的是,外村的女娃首先就是因为缺水,几乎再不考虑高崖坪。说实话,张才喜要不是因为咱们高崖坪的条件差,还能找不到婆娘?”李继堂一席慷慨激昂的讲话说得大家为之动容,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当然了,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想法,你们也有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权利,如果自己不同意,就可以不举手!”李继堂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同意卖果园的,请举手!请张才喜点数!”村主任说道。
从院子边上看,似乎大家都举起了手,齐压压的一片。
张才喜一五一十数了半天,跑过去告诉何伟,“总数一百零三人,举手的是九十八人!”
何伟低头给李继堂重复了情况后,当即宣布:“根据统计,绝大多数人同意卖果园集资引水。因此,从今天起,咱们高崖坪的果园就可以卖了。以后如果有买主,到时再通知大家,咱们这个就像人家大地方说的什么拍卖会一样!”
何伟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买的人,原来是高崖坪坪坡头的谢旦娃,这几年他的药材收成好,经济还可以,其实猴爷早就给何伟透露过。
经过谢旦娃的讨价还价和大家商议,果园连地带树最终以五千元的价格成交,并于当场签了合同,说好三日后卖果园的款项必须到位。
次日,李继堂安排猴爷和张才喜挨家挨户收钱,一天下来共集资一千多元,其中李继堂、何伟各自出了两百元,一帆家、张才喜、望成各凑了一百元,猴爷、三虎各出了五十元。何伟则去镇上找到镇领导,汇报了高崖坪引水事宜和果园买卖事宜。镇政府立即召开了专题会议,从紧张的财政中挤出五千元用于高崖坪引水。
几天下来,何伟、李继堂和望成他们又进行了多次碰头会议,满打满算,引水资金还缺两千多元。后来李继堂又将自己的“家底”四百元拿了出来,何伟又拿出了三佰元,但缺口仍然是两千元左右。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何伟、李继堂、望成、猴爷和三虎,还有村里其他几人又进行了碰头,大家愁容满面的商量着如何凑齐这两千多元而发愁,会议几度陷入沉默。这时,望成突然大声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我王哥啊,一开始的时候他曾答应过,说需要他的时候找他啊!”
李继堂不慌不忙:“我想到过春生,但他哥在外面工作,他又经常在西郊,只有节假日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来一下,所以真不好开口啊!”
“李爷,我看能行,春生是热心肠人,如果你不给春生说,他反而会介意的!”
李继堂点了点头,“那也只能这样了!”
“哎,望成倒是提了醒了,即便春生出资,也凑不够两千多元啊!咱们干脆计划一下从咱们高崖坪出去的“有钱人”或者工作人员,然后咱们分头去说一下情况,或许可以凑一些钱,你们觉得怎样?”何伟似乎胸有成竹,在场的人纷纷点头应允,似乎都怪自己没想出来。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从高崖坪走出去的“名人”。这几年,从高崖坪出去的人还真不少,但细算下来,除了春生、尕平家经济情况稍好些外,也就“大老板”李向伟和渭北镇副镇长张国栋了。
不过李继堂立马否定了李向伟,“向伟肯定不中,多少年我还不知道他……”
何伟一脸无奈,“现在只能试试了。望成你年轻,骑车快,明天你去镇上找李向伟撞撞运气。我去三十里村的公用电话亭给尕平达打个电话,看能否凑一些。”望成点了点头。
何伟面向大家:“找张国栋是不是最好叫猴爷去?毕竟他俩以前一直在一起。”
李继堂道:“找国栋的话得叫两个人去,这样显得很正式。要不三虎你陪猴爷去吧,你们年龄差不多,顺便去一趟城郊把春生也找到!”
次日清早,何伟、望成、三虎和猴爷开始分头行动。何伟到电话亭一下就打通了尕平父亲的电话,尕平父亲大加赞扬高崖坪引水这一“壮举”,然后说凑齐五百元交就给尕平送上来。
快到中午了,望成好不容易找到李向伟,李向伟正背着手,指挥着工人们往大车上装药材,一看到望成骑车而来,他满脸堆笑道:“哎,望成你怎么来了?莫非给我提了酒啊?”
望成下了自行车,毕恭毕敬的答道:“李哥,你是喝惯了好酒的人,我的酒你怎么能咽下?”
“那倒也是,望成,你是有事情吗?走,回我办公室去!”李向伟给望成说完,又回头给旁边手下的一个人说道:“你看着点,一定要装好,走一个礼拜路呢!”
李向伟高大、肥胖而显的非常气派,他头发黑亮,梳着中分,方方的脸,大大的眼睛似乎常常在转动。和李向伟在一起,望成则显得十分矮小、土气,倒像望成比李向伟大很多。
李向伟将望成带到办公室,望成十分不自然的坐在沙发上,他感觉自己如同进入了“皇宫”。李向伟给望成散了一支“金海洋”,自己则坐到老板椅上吸了一口烟,吐了个烟圈,“什么事啊,望成?”
望成支支吾吾,将高崖坪引水的事情说到一半,李向伟已经很不耐烦,直接拿起老板桌上的一个梳子梳起了头发,他板起面孔随即直勾勾的盯着望成,“怎么,是让我出钱吗?你就直说!”
“是的,李哥,现在咱们村的人都刚安顿完庄农,买苗子、买地膜、买化肥,都没钱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如果你能集资一点,也就差不多了啊!”望成似乎在哀求。
李向伟猛吸了几口烟,十分轻蔑的看着望成,随即发出阵阵冷笑。望成如坐针毡,每个毛孔都不自在起来。
“望成啊,望成,书呆子一个,叫我说什么好呢!”李向伟摇摇头,“不是我说你,大家的事情,你操那心干啥?”李向伟对望成似乎失望之极,“我一分一分的钱来的真不容易,浪费在那里,你说值得吗?”说完他又摇摇头。
“是不是常有理和何牛皮唆使你来的?”李向伟猛地看着望成。
“没有没有,李哥,你没有就算了,我是自己擅自做主,才找你的!”望成有点慌忙的说道。
“肯定有他们的影子……,嗷,这秧歌上耍人的事情他们不找我,缺钱就找我啊……”李向伟一套一套的说了出来。但李向伟还没说完时,望成忽的站起身,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骑车走了……
当晚望成极度沮丧,加上得知卖果园时他的父亲是其中没有举手的人之一时,回到家,他趴到被窝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