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读书报告
《罪与罚》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其代表作。在这篇读书报告里,我主要以结合原著情节和课本内容的方式,围绕着小说与作者的思想进行两个方面的探讨。它们分别是:一种奇怪的“不成熟的”社会情绪——极端个人主义;《罪与罚》之我见——与课本上说法的分歧。前者所要探讨的是极端主义的危害;后者则会先后呈现读完《罪与罚》之后,我和课本上一些说法的分歧,如作者是否真的把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犯罪行为归结为对上帝信仰的抛弃、“新生”之路是否就是与黑暗现实妥协的道路等。
一、一种奇怪的“不成熟的”社会情绪——极端主义
在《罪与罚》中,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一开始就经历着一场痛苦而激烈的思想斗争,即想要确定自己是属于“不平凡的人”还是属于“平凡的人”。在他看来,前者能“推动这个世界”,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于泯灭人性,杀人犯罪;而后者却是“繁殖同类的材料”以及前者的工具。于是在这种理论和现实矛盾的驱动下,他杀人了,杀了那个瞪大着凶狠的眼睛想要榨干穷人身上最后一滴血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也在慌乱中杀了老太婆的妹妹。而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使生活在小县城里的母亲幸福。
无疑,我是先看课本再看小说的。于是当我看到课本上的这段描述之后,立马有一个词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极端主义,即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存在于社会情绪中的某种奇怪的‘不成熟的’思想”。我想我是可以理解他说“奇怪”和“不成熟”的原因:奇怪在于这种思想显然存在一些不符合人类社会法则的因素,却毕竟被一些人尤其是年轻人接受了;不成熟则恰恰它名字里的“极端”二字。拉斯柯尔尼科夫接受了这种思想的影响,并且影响极为深刻,即使到了他投案自首,在西伯利亚服苦役之后,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原著里这样写道:
如果命运赐给他悔过之心就好了——沉痛的悔恨会使他心碎,夺走他的睡眠。由于悔恨而感到的可怕的痛苦会使他神思恍惚,产生自缢和投河的念头!噢,如果能够这样,他将会感到多么高兴啊!痛苦和眼泪——这也是生活嘛。然而对自己的罪行,他并无悔过之意。
由此可见,这种极端主义带给人乃至于带社会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对于一个人而言,最可悲的不是犯了大错,而是犯了大错还不知有错。而面对这种奇怪的不成熟的极端主义,我是束手无策的,但所幸早在两千多面前中国的先贤就已经提出了解决方案,即儒家的“中庸之道”。关于什么是“中庸之道”,我能力有限,也解释不来,不过余秋雨先生却在一篇文章中对此有过一番很精彩的说法:
中庸之道否定了这种(极端主义者的)扮演,笑眯眯地解救了这些人,也解救了他们的所谓“仇敌”。天下的活动空间很大,人类的生存方式很多,何必玩这种极端?极端主义认为,“离佛一尺即是魔”。这种理论看似保护了佛的纯洁性,其实是孤立佛、限制佛,让佛失去了话语空间和行为自由,并对一尺之外的所有物象进行呵斥和打斗,那么佛也就不再是佛。中庸之道正相反,认为“离魔一尺即是佛”,佛的世界无比广阔,一切人都能走向光明。
由此来看,中庸之道确实是应对极端主义的有力武器了。但是,至于怎样才算得“中庸”,乃至如何把握尺度,就又是新的问题了,为节省篇幅,便不在这里讨论。只是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西方思想理论,大抵因为了解太少的缘故,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即或西方有类似于中庸之道的思想,也没有受到重视,从而导致在某些时期一些极端主义得以大行其道。
二、《罪与罚》之我见——与课本上说法的分歧
课本上从小说中归纳出了两种超越了法律与刑罚的存在,即伦理道德和宗教思想。关于这点,课本的原话是这样的:
最高的审判不是法庭,而是道德的审判;最严厉的惩罚不是苦役,而是良心的惩罚。不过,作者对这一“理论”的批判始终停留在伦理道德和宗教思想的基点上,并把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犯罪行为归结为主人公抛弃了对上帝的信仰。
从小说的情节来看,这个说法是颇为吻合的。只是读完原著,我则更愿意进行这样一个递推:宗教思想和伦理道德即作者所说的“上帝的真理”和“人间的准则”,亦即他紧接着说的“真理的法则”和“人的本性”,继而可以递推为一种永恒的、至真的的存在,我暂时把它称为“真常”,这个“真常”又有别于道教、佛教和玄学用语的那个“真常”,它是相对于宗教信仰和伦理道德的具体层面的抽象概念,总之我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罢了。
不过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我是十分赞同这种宗教神秘主义倾向的,从现实需要看,在这个消解神圣的时代,确实需要一种信仰的力量使我们所有人对一些事情有所坚守,不管它是宗教或是别的什么;而从艺术效果上看,人在这种信仰的指引下走上正途的桥段恰可以给我们带来一种感动。如果这种感动在《罪与罚》中还不太明显,那么它在莎士比亚的喜剧《皆大欢喜》中就显现得淋漓尽致了。以下是《皆大欢喜》的一段台词:
请听我说一两句话;我是老罗兰爵士的第二个儿子,特意带了消息到这群贤毕集的地方来。弗莱德里克公爵因为听见每天有才智之士投奔到这林中,故此兴起大军,亲自统率,预备前来捉拿他的兄长,把他杀死除害。他到了这座树林的边界,遇见了一位高年的修道士,交谈之下,悔悟前非,便即停止进兵;同时看破红尘,把他的权位归还给他的被放逐的兄长,一同流亡在外的诸人的土地,也都各还原主。这不是假话,我可以用生命作担保。
我特意将那段最使我感动的文字加粗,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与外国文学作品产生如此深刻如此剧烈的共鸣——在莎翁的安排下,一个凶恶的人竟然在和修道士交谈之后悔悟前非,看破红尘,停止作恶,交还大权,这简直是最大胆的艺术虚构,当然在我看来也是最伟大的艺术虚构。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荒诞,而是宗教信仰的伟力,是“真常”的伟力。
曾经有一段话,我在中学时的一个讲座看到过,又在大学的课堂上看到过,我毕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把它原原本本记下来,只能这样大概地复述一下:“但凡真正的作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在探寻一个永恒的境界,并且也在指引着别人探寻那个境界。”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算得一个真正的作家,而他和其他作家所探寻的那个境界,大抵和我所说的“真常”有着极大的相通之处吧。
接着还剩下一个问题,课本上说作者为拉斯柯尔尼科夫安排的一条“新生”之路,“实际上就是与黑暗现实妥协的道路”。在看原著之前,我并不觉得这种说法有何不妥,但是当我看完了结尾之后,又不得不保留对这种说法的意见了。而当我反复看了一遍尾声之后,这种保留也变成了否定。在探讨这个说法之前,我们首先要知道,是什么使主人公获得了新生?按照课本上的文字理解,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新生”仿佛是宗教力量通过索妮娅赋予他的,然而我在前面就提到过,即便在尾声里,拉斯柯尔尼科夫服苦役的时候,他依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此这个说法又显得有失偏颇了。那么是什么给了他新生呢?这在原著里也有过一段描述:
他们想要说话,可是谁也说不出来。他们都热泪盈眶。他们俩都面色苍白,两人都很瘦;但是在这两张仍然带有病容的、苍白的脸上已经闪烁着获得新生的未来的曙光。爱情使他们获得了新生,这一个人的心包含有另一颗心的无穷无尽的生活源泉。
我们可以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明确地指出了“爱情使他们获得了新生”,当然若只执此一段又难免落于言筌。不过在这里,我更倾向于认为这个“新生”不是完整的“新生”,确切地说,它是开启主人公新生之门的一把钥匙。被极端个人主义深深影响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已经模糊了部分的人性,然而爱情使他被模糊的这部分人性开始变清晰,完整的人性意识开始觉醒……如果要做一个递推,便可以把爱情指向人性,再把人性指向永恒的“真”与“常”。由此也可以这样说:是这种暂被命名为“真常”的力量使主人公受到良心的拷问,这种拷问又使他在索妮娅宗教思想的感召下自首,而在自首之后的苦役生活中收获的爱情又使他觉醒了人性,最终或将走向“真常”。当然,这样说来似乎有些牵强附会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顺着这个思路,便可以接下去探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主人公安排的“新生”之路,果真是与黑暗现实妥协的道路吗?我仍是以原著为基础展开自己的理解的。顺着上文的思路,从表层意义上看,主人公的“新生”是由爱情赋予的,而他的爱情其实也是突然觉醒的。关于这点,原著里有一段颇为入骨的描述:
有一天傍晚,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健康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睡着了;醒来后,他无意中走到窗前,突然在远处,在医院大门附近看到了索尼娅。她站在那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这时仿佛有个什么东西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他颤栗了一下,赶快离开了窗边。第二天索尼娅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来;他发觉,自己在焦急不安地等着她。他终于出院了。回到监狱,他从囚犯们那里得知,索尼娅病了,睡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而在描写拉斯柯尔尼科夫收获爱情之前,作者还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主人公的梦:
斋期的最后几天和复活节的那一个星期,他都躺在医院里。病渐渐痊愈的时候,他记起了还在发烧和昏迷不醒的时候作的那些梦。病中他梦见,全世界注定要在一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怕的瘟疫中毁灭,这场瘟疫是从亚洲腹地蔓延到欧洲来的。所有人都必死无疑,只有很少几个才智超群的人得以幸免。发现了一种新的旋毛虫,一种能侵入人体的微生物。不过这些微生物是有智慧、有意志的精灵。身体里有了这种微生物的人立刻会变得像鬼魂附体一样,变成疯子。可是人们还从来,从来没有像这些病人那样自以为聪明过人,而且坚信真理。对于自己所作的决定、科学结论、自己的道德观念和信仰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坚信不疑。一批批村庄、一座座城市,全体人民都传染上了这种瘟疫,都发疯了。大家都惶惶不安,互不了解,每个人都认为,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了真理,看着别人都感到痛苦不堪,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十分痛心。大家都不知道该审判谁,该如何审判,对于什么是恶,什么是善,都无法取得一致意见。都不知道该认为什么人有罪,该为什么人辩护。他们怀着失去理性的仇恨,互相残杀。他们各自调集了大批军队,向对方发动进攻,但是在行军途中,这些军队却自相残杀起来,队伍混乱了,战士们互相攻击,互相砍、杀,人在咬人,人在吃人。一座座城市里整天鸣钟报警:召集所有的人,可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又是为什么召集他们,然而大家都感到惊慌不安。大家都丢下了日常工作。因为每个人都提出自己的观点,提出自己的改良计划,而不能取得一致意见,农业荒废了。有些地方,人们聚集到一起,同意去做什么事情,发誓决不分离,但是话音未落,却立刻干起与自己刚才的建议完全相反的事情来:大家互相指责,斗殴,残杀。开始发生火灾,饥荒。所有人和一切事物都毁了。瘟疫在发展,继续到处蔓延。全世界只有几个人能够得救,这是一些心灵纯洁、才智超群的人,他们负有繁衍新人种和创造新生活的使命,他们将使大地焕然一新,彻底净化,然而谁也没在任何地方看到过这些人,谁也没听到过他们说的话和他们的声音。
使拉斯科利尼科夫异常苦恼的是:这毫无意义的梦呓竟在他的记忆里唤起如此悲哀和痛苦的感情,热病发作时梦中的印象竟这样长久地萦回不去。
大家都忙于惊叹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主人公心理动态的刻画了,然而我却对作者赋予主人公的这些梦拍案叫绝。因为整本书矛盾的精彩处,都被作者用高绝的手法概括在这看似繁杂实则言简意赅的八百余字里面了。我不善于长篇大论,因此也不想把主人公梦里的情形逐一分析,何况我相信,任何一个对《罪与罚》这本书稍有了解的人,只要把这段话读上几遍,所收获到的一定比我还多。如果这时候我还想说点什么,便无疑是前面说过的那段关于真正作家的话了:“但凡真正的作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在探寻一个永恒的境界,并且也在指引着别人探寻那个境界。”
于是到了这里,我可以说作者给主人公安排的“新生”之路绝不是与黑暗世界妥协的道路,而是一条充满希望与无限可能的道路了。因为无疑,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探寻那样一条能够使人类“新生”的道路,只是他虽做出了许多的探究,并没有得到一个真正令他满意的答案。只是他终究没有放弃,所以他在结尾给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段爱情,一份“新生”,而这份新生更是一份使命:他要使主人公获得新生,逐步变成“心灵纯洁”、“才智超群”的人,并以新生的生命肩负起永恒的使命,去为全人类探寻一条“新生”的道路!
值得一说的是,结局里的拉斯柯尔尼科夫还不是这种“心灵纯洁”、“才智超群”的人,主人公只能算是开始了新生,而没有完成新生的整个过程。
写下这段文字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兰亭集序》的最后一段:“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既想到了,感触必是颇深的。不过这一回我决定藏点私,只在心里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