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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芦花会唱歌(36)(之 母亲来县城)

2021-10-12  本文已影响0人  所谓伊人J

为了躲避自卑,我决定退学回家,就在我踌躇着以什么理由向学校提出申请的时候,母亲突然背着一大堆东西,来学校了。

半蛇皮口袋大米要交给学校食堂,一包小麦面饼,一瓶麦乳精,炸熟的鱼干虾干,还有一塑料袋炒面(糯米面炒熟,开水一泡即吃)。

平常在家,麦饼和炒面并不是想吃就有得吃,适逢四时八节,母亲才舍得张罗一回。

九月的中旬,天气酷热,知了躲在茂密的树林里,叫声连连 ,像在爆炒黄豆。

母亲身上穿着蓝色竹布褂,因为长期汗浸灰粘,竹布褂已经失去原来蓝的正色,只剩下空蒙蒙的灰。

母亲已多年不给自己添置新衣,这件蓝竹布褂是母亲为数不多不带补丁的衣服,春天是它,夏天也是它,秋天还是它,母亲只有出外或者走亲戚,才舍得穿上身。

母亲用手背揩一下满脸的汗,然后盯着我从头到脚地看,说乖瓜,你怎么这么瘦?我内心一阵酸涩,低头怔怔地站着,生生地把涌上来的泪水压下去,不想叫母亲看见了难过。

半晌,我拉着母亲的手,离开宿舍,走进宿舍前面那片小竹林,犹豫片刻,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母亲,我想回家,不想上学了。

母亲起初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说想嘎去就嘎去呗,反正每个月都放假。我烦躁了,提高嗓门喊,我现在可是全年级成绩最差的学生,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这块?不如回家做豆腐。母亲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我的脸看,她的眉头慢慢凑在一起 。

竹林外脚步声杂沓,下课的学生争先恐后地跑向食堂。母亲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我往竹林外推,叫我赶紧去吃饭。我迟疑了一下,忙不迭地奔出竹林。

食堂门口,地上铁笼里只剩下一只饭盒,饭桌中间的大瓷盆,也就剩下少许的空汤。正值青春年少,又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饭来,哪个不是风卷残云?

我往铝合金饭盒里倒了一点空汤,胡乱扒了几口饭,然后赶紧走出食堂。母亲站在竹林边,焦虑不安地迎向我。我再一次告诉母亲,这学我肯定不上了,铁定要回家。

母亲咂咂干燥的嘴唇,徒劳地吞咽着什么,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既然要嘎(家)去,妈也不拦你,只是这个学校好不容易考进来,能不能再等一等?城里的学生有好学校好老师,咱那个穷旮旯就是魂比丢了也赶不上。你也不要跟人间比,你能学多少就多少,能考多少分就多少分,实在读不下去书,再嘎去,反正嘎里有几亩田呢,只要不偷懒,就不愁没饭吃。想嘎去,哪一天都行,不急在一时。

母亲的话犹如一阵风,把我内心的郁闷吹散不少。是的呐,入学艰难,退学容易,既然是容易的事,那就没人抢也跑不掉,什么时候都在那儿。我于是答应母亲,再在学校待一阵。母亲这才转过身,急匆匆地离开,再迟,就赶不上回乡下的公共汽车。

回到教室,我这才想起母亲还没有吃饭,也没有倒杯水给母亲,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她断然舍不得在大街上买一口吃吃。

母亲来匆匆,去也匆匆。

这天是单号,机班船不开,母亲必然一大早背着口袋和包裹,走上三十多里路到益林镇,再坐车来县城,下了公共汽车,又背着口袋和包裹,一路走一路问。

这是作为农村妇女的母亲第一次来县城,她不识字,不知道要问多少人,要遭受多少白眼,才摸到我读书的学校。

烈日炎炎之下,母亲满心欢喜地来看我,又满怀心思地离开,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来回挤两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路不好,费时间),来回走三十多里的土路。

母亲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愁眉苦脸,我的瘦骨伶仃,不知道要往母亲的心头压上多重的石头。

想到这里,我忍了好久的泪终于夺眶而下,又生怕同学看见,只得低下头装作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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