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城·轮回彼岸殇
“你骗我,你想骗我”
“是,我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薛洋,你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
“嫌我恶心?好啊……我偏要让你和我一起沉入深渊,滚上污泥,烙上我的痕迹,永远没资格嫌弃我”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小孩子,很喜欢吃甜食,却常常吃不到。”
“这糖给你。”
空无一人的义庄,寂静的有些可怕,仿佛人间地狱,终年弥漫的大雾,隔绝了这座城与外界往来,看不透,也走不出。
少年坐在桌子边,跷着腿,手指不耐烦的扣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角落处布着还魂阵,道长模样的人安静的躺在里面,他眼覆白绫,碎了魂的身体,依然明月清风,不染尘埃。
“死了才好呢,死了的才听话。”薛洋百无聊赖的等待着某人复活,那个宁愿死,也不愿同他一样的人“既然你那么不听话,那就把你也做成走尸吧,只有死人才会听话。
”少年疯魔了一般,踢了下桌子,把木屋弄的很乱,毁了还魂阵,茫然无措的碎碎念道:锁灵囊,锁灵囊,对了,锁灵囊,我需要一只锁灵囊,锁灵囊,锁灵囊。
薛洋背着晓星尘出了门,慌乱的走着,渐渐隐于义城大雾中……“道长,不问我是谁,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吗?”薛洋自兰陵金氏的金麟台,被曾经的好友金光瑶打成重伤后,再次醒来,就已身在义庄的木屋里。
眼前是位眼盲的白衣道长在帮他治伤,这间木屋似乎是停放棺材的,此时他正靠着一口空棺坐着,白瞳的小乞丐手持竹竿,站在晓星尘身边,道长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了,换做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晓星尘笑的那么温柔,彷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坚冰。“晓星尘,这可是你自己遇见我的,算你倒霉”薛洋看了看那个眼盲的道长,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道长。”还带了几分稚气未脱的孩子气;“道长,今夜捎上我,怎么样?”
晓星尘依然温柔笑道;“这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我不说话,不逗你笑,不给你添麻烦,我就想看看,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偷偷去,到时候一个人遇上走尸,你不来救我,我就要被咬死了,到底到怎么样?考虑一下?”
晓星尘忍俊不禁的笑了,分明是强词夺理的话,却说的这般甜腻,透着市井无赖气,可薛洋说出来,却像是在撒娇;“那就让你去吧。”薛洋笑出了两对可爱的虎牙;“我就知道,道长最好了。”
他们的对话,让一旁的小瞎子大为恼火,恨不得用竹竿捅死那个小流氓,只是碍于自己是装瞎,无奈只得生闷气,干发火。
也许薛洋也知道,她是演戏吧,但是从他不只一次的试探下,都没有看出她在装瞎的真相就证明,薛洋没有发现这个事实,这也为她在每次抢薛洋糖吃,薛洋追着要糖,都能骗过晓星尘当保护伞提供了便利,这个武器还真是好用呢。
晓星尘只得无奈地笑笑,今晚又要多备一些糖了,不然又要担心薛洋和小瞎子这么闹下去,会不会把床和棺材拍塌了,把这有点破烂的木屋给掀了。
薛洋又追着阿菁要糖了,屋里屋外正吵的火热,他虽头疼,但也不恼,依然温柔的开口,如萧索寒冰,千年风雪里照进的一缕阳光,温暖却不刺眼,话语轻轻抚过心灵的尘埃,驱走了冷洌,让人如沐春风;“都上床休息吧!”
习惯性的掏出口袋里的糖,放在枕前,还是那般清风明月,恍若天边的星辰,薛洋盯着晓星尘双目上的白绫,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平淡,真实,但好像又很遥远,远到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
当初称霸夔州时,吃糖葫芦从不给钱,米酒不甜就掀摊,看人不顺眼便杀,被马车碾断了手指就灭人满门,性格乖张,笑容邪魅的一脚踢飞小贩的摊子,轻飘飘一句;不为什么,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没有理由,只是教教你,什么是飞来横祸。
那时的意气风发,流氓无赖,仿佛也已经远去了,或者是小翼翼藏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一颗糖,而放下了手中剑,丢弃了心中仇恨呢?这颗糖真的这么好吃吗?
自己当真喜欢这种柴米油盐的平凡吗?“道长,我若弃了心魔,你……可愿渡我?”“我小时候可喜欢吃糖了,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别人吃的嘴馋,所以我总是想,要是有一天,我发达了,身上一定每天都带着吃不完的糖。小瞎子把我的糖都抢走了,我才常常想起,以前那些吃不到糖的日子。”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咚咚”的声音,阿菁不满的踢着棺材,抗议又有点委屈的道;“我根本没吃多少的。”“都睡吧。”给了他们一人一颗糖,薛洋征征的望着,暗暗嘀咕:啧啧啧,这也太好骗了。
日子就像往常一样过了,三年的时光,薛洋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义城的人都嘲笑晓星尘眼盲,无疑都让薛洋做成了走尸,教小瞎子把竹竿削尖,戳瞎别人眼睛,这样就没人欺负你了。
每天轮流着抽签买菜,总是捉弄晓星尘,最后还是抢过菜蓝自己去买菜,咬着苹果,兴高采烈的踢开木门,开心的说一句;“道长,我回来了,你们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霜华会刺入自己腹部,而他也没告诉晓星尘,那一剑刺的他多么毫无防备,又有多痛。
一向温暖的晓星尘对他冷漠的问出那句;你在我身边这几年究竟是想干什么?时他有多寒凉。薛洋淡定的咬3一口苹果,稚气未脱的脸满不在乎的说;谁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因为你好骗啊,像小孩子似的随口一说,却掩饰了自己喜欢他的事实,或许对于他来说,晓星尘只是抢来的,所以才会珍惜一点吧。
“你欺他眼盲,骗的他好苦。”宋子琛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薛洋心慌的脱口道;“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内心却极力呐喊着:道长,你信我,就一次,好吗?晓星尘崩溃魂碎前,终于吐出几个字;“薛洋,你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那个曾经称霸夔州的少年,茫然无措的看着眼覆白绫,鲜血染红白衣,沾染上尘埃,依然明月清风的道长,彷佛有什么东西突然丢失了,状若疯魔的大叫哭泣,碎碎念着;“锁灵囊,锁灵囊,我需要一只锁灵囊,锁灵囊,锁灵囊。”
在一地狼藉中背起晓星尘出了木屋,义城还是终年雾气弥漫,没有什么生灵,所见也只是走尸傀儡,棺材,纸人,冥币,等阴邪之物,不过,这些一点都不重要了,薛洋也早已熟悉了,独守无人城的这几年,那个少年,蒙上眼,扮作晓星尘的模样,把义庄都摸了个遍,闭着眼也能画出这里的地图。
“晓星尘,我今天买菜又没付钱,我还掀了摊,你不是很爱管闲事吗?你起来看看啊,嫌我恶心,好啊!我偏要让你和我一起沉入深渊,滚上污泥,烙上我的痕迹,永远没资格嫌弃我。”
薛洋每天都会买好菜,切一盘兔子苹果,把屋子打扫干净,小瞎子睡过的棺材,重新铺上稻草,趴在棺材旁,看着沉睡的人,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寒来暑往,冬去春来,风霜雨雪。
枕边的糖都有点发黑了,薛洋也只舍得舔一舔,又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这颗糖到底放了多久了啊,他不记得了,只是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给他糖吃了,金光瑶到是常常会买大包糖给他吧,曾经做兰陵金氏客卿时,那么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可最后,贪恋上那颗远在天边的耀眼璀璨的星辰,就只喜欢吃他给的糖了,义城夜晚的星空也很美,薛洋坐在房顶上看星星时,就觉得漆黑的空中很亮,但是却比不上独一无二的星辰美丽吧。“晓星尘,为什么你愿渡天下人,却不愿渡我呢?”
“晓星尘,我把小瞎子的魂也捏碎了,这整座义城的人我都杀了,哦,对了,我还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了,不管真的可以吗?”薛洋每天重复着这些话,他也不知道到底说了多久了,只知道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忍受了无边孤独和寂寞,久到把十恶不赦硬生生活成了明月清风。
桌上的兔子苹果换了一盘又一盘,都有点发黑了,八年的等待,仍然没有回音,晓星尘干干净净的躺在棺材里,彷佛睡着般,又彷佛他从不属于这个世间。还是那么品性高洁,那么自诩正义。“搞不懂这世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薛洋照例做好饭,咬着苹果,盯着沉睡的某人,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自己也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无助,心里想过一千遍要拉他下地狱。话到嘴边却变成;“道长,你送我的糖吃完了,没有了,你再给我买好吗?”但是一直没有等到那句;“你呀!我给你买就是。”
“还给我。”
那日义庄城外断臂,薛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奋力守护晓星尘碎魂,终于倒在血泊中,一朝断臂,断恶,幼时断指,断善。他这一生吃了太多苦,至死也没遇见拉他出黑暗的人。
薛洋也有心,可道长不信。“我不说话,不逗你笑,我就想看看”“你呀,看什么?”“看什么,当然是看道长你一剑霜寒的英姿咯!”
义城那三年恍若一场梦,梦醒了,薛洋重重的摔入了地狱,摔的好狠,也好疼。“你要他还你什么?霜华吗?霜华又不是你的剑,凭什么要他还给你?要脸吗?”魏无羡的话依稀响起。
薛洋倒地后,彷佛看见晓星尘向他走来,他还是那么干净,笑容温暖的融化了世间的坚冰“晓星尘。”薛洋伸出仅剩的一只手,艰难的想要拉住眼前的人,却只余梦幻泡影。“
薛洋,你实在是太恶心了。”
“道长,你当真这么恶心我吗?也罢,我也随你去地狱吧。”
薛洋闭上双眼后,眼角滑过一滴清泪,便消失在苏涉的传送符中。血海中有只手臂,手心还紧紧握着一颗糖,那颗糖已经发黑碎掉了,一定不能吃了。
金光瑶把洋洋的遗体带到了后山埋葬,立了一块碑,对着坟墓说道;“成美啊,你死我还能把你埋了,等到我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埋我啊,你就在这里吧,等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荒无人烟的黄泉路上,一个魂孤单的走着,这个魂穿着黑色衣服,如瀑的长发扎着头绳垂在肩上,只是这个魂拖着残缺的身体,他似乎断了条手臂,只剩下了一只左手,他很爱笑,流氓气质的脸上,经常笑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这条路上有很多魂魄,大多都面无表情,头顶绿火,皮肤惨白,漫无目地得在孤寂凄凉的地府游荡,薛洋与他们相遇,碰撞,擦肩而过。义城那几年空无一人的生活,他早已习惯,对于鬼魂,也不怎么害怕。
“呵,鬼魂又怎么会怕鬼呢?”
薛洋落寞的走到了奈何桥,碎碎念着晓星尘,茫然四顾却只是无尽荒凉。
“道长,你就算死了,也这么恨我吗?”
绝望的叹了口气,扶着自己断了的手臂,便坐在了奈何桥边,摸了摸衣襟,却空空如也。手无奈的落下。原来,那颗糖没有了。
“晓星尘,小瞎子又抢我糖,你再给我买,好吗?”
没有等到那声“好,我便给你买。”回答他的是有点空洞又苍老的声音“少年,你……是在等人吗?”薛洋回头看见端着孟婆汤,没有任何情绪和笑容的孟婆,没有说话。
孟婆也不在意,接着讲道;“他不会来了,你又何苦?”“我要还他清风明月,会等到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天真,望向轮回之路,仿佛在憧憬。“可是,你便要在枉死城中受尽折磨,异常痛苦,永无止境。”
孟婆说着就要递上手里一直端着的汤,示意薛洋喝了这碗汤,也好转世轮回。“那便让我入地狱,让他入轮回吧。这样,道长就不会遇见我了。”他呆呆地盯着孟婆汤,觉得有种诡异的绿色。站起身,便要向枉死城走去。
孟婆突然问道;“少年,你的手是如何断的?”薛洋停住脚步,愣了愣,良久,嗓音沙哑得吐出四个字;“不记得了。”孟婆不死心又问着;“那你是如何死的?”
回复她的是同样四个字“不记得了。”孟婆有点好奇的又问道;“那你还记得什么?”薛洋低下头,沉默很久,一如在义城时那么想要抓住锁灵囊和那盘点心时的茫然无措,压低声音,却清晰无比;“晓星尘。”
孟婆没有再说话,平静的看着薛洋远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淡淡飘出一句;“你又何苦?”声音极低,正走向枉死城的薛洋,却没有听见,这一路,他在也没见到一个鬼魂,很孤寂也很荒凉。
枉死城很小,却也不大,只有几个鬼卒,刑具,和各种地狱。薛洋看了看,心想:这就是枉死城?便毫无惧色走了进去。
“你就是薛洋?”
为首的鬼卒迎了上来,手里拿着幅锁链,薛洋斜眼盯着他,没有答复。
“不管你是谁,到了这里,就不是来享福的。”
薛洋痞痞地瞟了一眼,抱着手,依然百无聊赖站立着,恍若第一次见到晓星尘那样,流氓气质显露无遗。
“你是薛洋吧?按你在阳世的罪行,在枉死城必须要承受刀割斧斫之刑,生不如死,且永不解脱,你可惧?”
“少废话,这世界上,还没有我薛洋害怕的。”
说完嘴角邪魅一笑,双眼露出阴狠的目光,透出淡淡绝决。面无表情得任凭狰狞地鬼卒锁上自己,拉向枉死城。
“晓星尘,来世,能否见你一面。”地狱深处,传来克制又痛苦的呻吟,传的很远,闻之无不令天地动容,鬼神哭泣。
义城下了很大的雨,这座城还是大雾弥漫,彷佛终年不会消散,也许连天都在哭泣吧。
人迹罕至的木屋里,一道白色身影,负霜华,覆白绫,面带温柔笑容,手握拂尘,轻声锁上了木门。
撑开伞,向无人城外走去。
光芒消失在深外。
他……走的好远。
没有归处。也没有方向
《第一季,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