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这抹玫瑰色纪念我

2018-11-03  本文已影响492人  江昭和

二楼客人的交谈,一波波地涌上来——谁新近又荣升父亲职位、谁计划着第二胎,以及时下热议的公交车祸难事故……

也许是新生命的光芒太炽,在人心头遗留的喜悦太浓,所以哪怕聊着十几条生命的逝去这样沉重以至于悲壮的话题,也能做到谈笑风生。

「太现代了,这一切都太现代了——」

毕竟这是一个颇擅长解构与肢解,渲染与分析的时代。

人活在这个时代是非常贫乏与危险的,但也丰盛与安全。

我还不至于狷介凛冽似尼采,一句「太人性了」将沧海桑田里蜕变辗转的众生堕入无望轮回的地狱。

我没有那样的野心,当然,我也没有尼采那样的睿智与才情。

坐在一座由百年教会建筑演变成的咖啡馆里面的第三层,头上是斜面的天花板,分布着四段粗壮的木柱子。

如果我长得够高的话,起身的时候,难免会撞着头,幸亏我不必要有这样的忧虑。

这是一件可幸,但也未尝不可惜的事情,尤其对于一个男子而言——不知道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料事如神的名侦探波洛,是否在志得意满于自己的智慧,津津乐道于自己的光荣破案历史的同时,对自己的体型有过那么一丝遗憾。

坐在酷似「阁楼」的位置,身下是宽阔的红沙发——这种红,我暂且将它命名为「塞尔努达红」,因为他的某一本散文诗的封面,正是这样的红,因为他狂热而又寂寞的诗歌,正是这一种红。

按照这种逻辑,我还可以将它命名为「海丝特白兰红」、「斯嘉丽奥哈拉红」,或者「卡门红」。

归根结底,它只是玫瑰红——开到荼靡时的玫瑰,没有多么难以言喻,奇妙非凡,却也难以言喻,奇妙非凡。

我的目光逡巡,渴望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忽然发现一串意味深长斑驳的印迹——

也许是一串符码,也许是一个记号,也许是一个名字——凯瑟琳、玛格丽特、艾丝美拉达,或者是其它。

但是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如冷漠而深情的杜拉斯说的——在广岛,你什么也没有看到。

也许这个时代,是没有传奇的。悲壮可以被揶揄,欢乐能够被扭曲,没有什么是真正经得起歌颂的。

人们显得前所未有的轻狂,刻薄,精明,与贪婪。

人们一边疯狂追逐着爱情的幻影,却又一边顾影自怜、眉飞色舞地嘲讽着爱情的浅薄与颓靡。就仿佛从未被柔情地深吻,就仿佛从未在夜深的露台痴等,就仿佛从未在缥缈着芬芳的信笺上留下泪痕。

他们会说——

「太莎士比亚了——」

「太小仲马了——」

「太普希金了——」

脸上流露着暧昧的苦笑,也不知是嫉妒,还是鄙夷,也许两者殊途同归。

就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可能,就仿佛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就仿佛这便是尘世的法则,就仿佛这便是解脱的命门。

追逐爱情的,只剩下诗人,和疯子。

从来不曾被爱眷顾过的人,才舍得酣畅淋漓地杜撰,将它描绘得龙飞凤舞,又或者真正品尝过爱的甘醇的人,才能发自肺腑地向世人,宣言爱的姿态万千?

只是活在现世的人,大多只是徘徊在中间,或者左一点,或者右一点。

被那一点点爱悬吊着,暂时不至于一命呜呼,却也远远无法心满意足,于是一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以古怪的眼神琢磨着自己,并暗暗审判着他人的灵魂。

人们从未如此多愁善感,却也从未如此目空一切。

要命的是,我也不过是这群人中的一位而已。

我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在他们将悲剧刻意云淡风轻描述玩味的时候,想象着鼻歪眼斜的卡西莫多,蜷缩在钟楼深处,忽然听见广场上传来欢快悦耳旋律与笑语,便幽幽一望,只见着一身浪冶风情服装的吉卜赛姑娘,摆动着腰肢,逗引着驴子,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人难以移开眼神。

他的眼眸里,开天辟地地升起一束光,前所未有地,他愿意为她纵身跃下,愿意与她同穴而眠,愿意共她一起零落成尘。

那一束光,但愿能够在你眼眸中看到;那样无可救药的爱,希望你也能够欣赏。

一生中,哪怕只有那么一次,被爱神亲吻过鼻尖。

我能够想象的,不过是忧郁的夏洛蒂勃朗特,锁在阁楼上的那个癫狂女人,透过逼仄的空间,呼吸潮湿阴冷的空气,透过肮脏冗长的乱发,她瞥见那个年轻却着装素朴的女人,她的心里涌起连绵起伏的恨——

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也一如眼前这个女郎一般,不,她更年轻,更美丽,更优雅,更高贵,这令人唾弃的顽疾,这令人唾弃的命运,这令人唾弃的桑菲尔德府——曾经让她在梦里遐想万千的,如今种种破灭。

对于这个女人,我的心里升起无法言表的同情,随着年龄递进,我对这个女人的同情,只会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毕竟,感情是很难以理智去抗衡的一件事,这也是感情的动人美好之处。因为它有自己强势而旺盛的生命里,如野火燎原。

随着时间流逝,被雾霾晕染的日光,渐渐透过「阁楼」的天窗,散漫地照耀在我的身上,彼时耳旁回荡的音乐,是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

不多久,我依然重返我的昏暗,没有点亮造型古意盎然的灯,仿佛沉浸在这复古怀旧的情调里,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

此时的旋律,是爱迪琵雅芙那一首经典缠绵的《玫瑰人生》——

「当他,拥我入怀,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多少人在这首歌里复活,多少人在这首歌里死去。

杜拉斯为它写了一部剧本,也许;多少人默默痴想,将它当作葬礼上的背景音乐,应该以马尔克斯那句墓志铭为引——「请以这抹玫瑰色纪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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