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棉袄，我是我爸的铁坎肩
这篇文章其实早就想写了，但是，每次写之前都会犹豫很久，最后不了了之。今天也是想了一整天。可是，思前想后，好像没有任何时候比今天更合适了。索性就写了吧。
今天是父亲节，是一个特别适合抒情和感恩的日子。可是，像我这么矫情的人，偏偏连一条简单的状态都憋不出来。
我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可以整天对着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男明星，发一些不知所云的肉麻情话。可偏偏是自己越亲近的人，越难以启齿，对于一个“爱”字都很吝啬。
早些年我也转发过一些类似于“以后可能会遇到我的王子，但爸爸是我永远的国王”的状态，可能那时候跟风的成分多一点吧。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是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的。
1.小时候，爸爸是个常年不归家的旅人
在我22岁以前，“爸爸”对我来说，是类似于寒暑假的存在。持续性缺席，间歇性归家。我真的一点也不夸张。一年之中，我能见到爸爸的日子，最长不超过一个月。
大概从我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我爸爸开始了漫长的外出打工生涯，只有很短的几天假期才会回家。在我们农村，男人常年外出打工，女人留在家带孩子持家，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我也一直没觉得没什么。
后来长大一些，有一次去好朋友家吃饭，她爸爸每天下班以后都会亲自掌勺给家人做晚饭。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爸爸不是一直缺席的。
原来，我们那种不健康的丧偶式家庭教育，才是少数。我不禁想起爸爸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愿意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那是小小的我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说来遗憾，在我的成长过程里，爸爸的形象，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没有温度的符号。
小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脑和wifi。家里也没有BB机和电话机，我和妈妈常常在放学以后，一人一张信纸，并排靠在一起给爸爸写信。现在想起来，我那幼稚的字体，在开头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上“亲爱的爸爸”，画面有点温馨，也有点心酸。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爸爸是信纸上的一行字，亲切却遥远。
小时候家里很穷，每次爸爸回来，他的行李箱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多啦A梦的万能口袋。大城市带回来的东西，每一样都新鲜。爸爸总能变出很多我没见过的玩意儿，没见过的玩具，没见过的衣服，最新款的洗发水和复读机。他也总是不辞辛苦，什么能用得到的都会扛回家。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爸爸是个圣诞老人，定期派发礼物。
上了大学以后，爸爸又变成了银行卡上每个月都会增加的数字。于是，爸爸又变成了提款机。
他始终以一种不亲近也不远离的方式，参与着我的生活。
2.长大后，我和爸爸的关系，年久失修
大学毕业以后，我义无反顾地来了北京，一方面是为了我那虚无缥缈的梦想，一方面，是因为爸爸在这边上班，可以有个照应。
但是，让我们父女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距离的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由于年久失修，问题接二连三地暴露出来。
不同于妈妈的温柔和好言好语，爸爸的教育方式，完全是打压式。而我刚离开学校步入社会，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适应，整个人被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压得喘不过气来。在这个艰难的过渡期，在为了找工作而焦头烂额的我，每天耳边听到的都是爸爸的批评声，不得不说，还是很难听的那种。
刚来北京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哭，每一刻都想逃离。看不到未来，得不到一点支持，成天被自己的爸爸骂着废物，只敢夹着尾巴做人。一边哭，一边咬着牙，逼着自己再试试。
也不怪他，以前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一个成绩优秀，考试总会考第一的女儿。他也习惯了提起我就是骄傲的神情，我闺女学习可好了。在很多家长的眼里，小时候的学习好，好像就意味着人生顺风顺水。而面前这个，连工作都找不到，每天好吃懒做的废柴女儿，和他以往印象里的优秀女儿，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其实他不知道，在上了大学以后，在我学了不喜欢的专业以后，我早就从学霸变成了一个只会挂科的学渣。
我自己都还没从巨大的落差里缓过来，还得应付我爸的嫌弃。
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两个有血缘关系的最亲近的人，却像两个刺猬一样，没法沟通。就只会用彼此的刺去扎对方，两败俱伤。
他觉得我永远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工作好工资高，可以给家里减轻负担。而我觉得他也比不上别人家的家长，能在我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候说上一句，你不工作，爸爸养你。
我们都错得挺离谱的，想要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着。而谁又不服谁。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在缺少爸爸的环境里长大，孩子很容易胆子小。而女孩，由于从小就没有与异性相处的机会，在长大以后对待男女关系上，容易极端。要不然就是不知道怎么和男孩子相处，要不就是容易犯贱。很荣幸，我两样都占了，喜欢一个人经常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单方面确定爱了，就一头扎进去就往犯贱的路上狂奔。
为此，在感情不顺心的时候，我也曾在心里对爸爸有过埋怨的。由此可见，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总把自己的失败，赖到别人身上，我不是人。
人家女儿爸爸的小棉袄，我爸说我是他的铁坎肩，只会扎人的那种。
我们两个人都比较情绪化，有的时候关系缓和一点，也会检讨，也尝试着去改变自己。我也尝试着要去做一个温顺的女儿，可是每次我爸都能用最短的时间，把我激怒。我也能感觉到我爸想做一个温和的爸爸，而我，也总能用最能激怒他的语气，让他炸毛。
他不明白，我供你吃供你喝，还给你找工作，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自己的孩子，说几句都不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才罢休。我们俩都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很委屈，也都很伤心。
曾经有朋友建议我，和爸爸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拥抱一下，也许会管用。我也试过，可是只是牵着他的袖子散步，他都会觉得尴尬，怕被迎面路过的熟人看到。更别说是拥抱了。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别别扭扭到现在。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篇文章我很早就想写，却一直没办法写。因为上一秒炸毛，下一秒理解，上一面冷战，下一秒体贴，是我们之间的常态。我很难，不带着情绪去写。
可是，我有一个蛮喜欢的毒舌偶像，以前也总是和父亲吵架，不肯按照他安排的路线去生活。可是如今在提到离去的父亲时，满是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他在微博上说：“此生为人，都是在对与错之间徘徊一生，爱他就理解他，理解是最高境界的孝敬，不要因为他是父亲而苛责他必须完美。”
就是这句，“不要因为他是父亲就苛责他必须完美。”一下子击中了我。
我想到《请回答1988》里，德善爸爸说过的一句话：“爸爸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啊，请我的女儿，体谅一下爸爸吧。”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是啊，爸爸也是平凡人，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没有人说过，爸爸就一定要完美的啊。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被生活不断压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十几年来，他一个人常年在外打工，岁月带走了他茂密的头发和帅气的容颜，留下了肉眼可见的沧桑。虽偶有怨言，多年来却从来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我大学时候给他买的羽绒服，现在每年冬天还在穿。
他会在我高考这样重要的日子，专门请假回家给我陪考。家到考场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他也要去送我，然后眼巴巴在外面等我。
他会反复叮嘱我，门窗要锁好，出门注意安全，与男孩子相处要有分寸。虽然我一直嫌弃自己没人疼没人爱，家里人也会着急给我相亲，他却总漫不经心地说，着什么急，才多大，我闺女不得挑一挑嘛。
他会说，女大不由爹，我什么都不干涉。却总会在我赖床或者下班晚的时候，给我留好饭菜，几大盆。（有时候看我爸给我留的饭，我都怀疑我是猪。）见不惯我邋里邋遢，偷偷帮我拖地，收拾屋子。
他还会在我生病最严重的时候，跟我说，你不要在外人面前倒下，要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就给我打电话，爸爸接你回家。
……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说过“爱”这个字，但是，爱这个字，其实从未远离。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英雄，可他一直都是。
我曾经看过一句话：亲子之间，谅解是最难的修行。
我在等我爸的一句，对不起。而他也在等我的一句，谢谢你。
我想，相较于一句简单的口号式感谢，都不如真正的理解，来得更重要。理解他所承受的生活的压力，理解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不完美，理解他初次为人父的笨拙。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现在的我，有了孩子，我不见得会做得比我爸更好。
以前大家都爱说，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想想就觉得可怕。可是，为人父母，想要去考试，都没有学校，也无处可学，对吗？谁不是一边摸索，一边尝试着做一个更好的家长呢？
写到最后，我脑袋里跳出来一个熟悉的场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还是个很酷的文艺青年，留着最时髦的发型，穿着最潮流的衣服，把录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带着我一起跳舞。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首歌的旋律，就是李克勤的《护花使者》。
他也曾经，是个最酷的青年。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收起野心，收起羽翼，甘做顶梁。
在最后我想说，我的爸爸，虽然还是不敢亲口对你说，但是我爱你。这么多年来，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