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新老年

火车到二世谷，是晚上的九点多。

这是终点站，一路上，乘客本就不多，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一行三人和司机。下车时，把车票交给司机，车站里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雪还在下。

北海道的三月初，雪停了又下。一整个冬天的雪来不及融化，堆在街道两旁，有些竟有两层楼的高度。这里似乎只剩下雪，满天满地，雪盖住了房屋，盖住了街道。一些树被雪掩埋，露出光秃秃的树冠，让你猜不到它们原本的高度。城市空空荡荡，人们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一辆黑色出租车冷清地等在车站外，见我们过去，司机出来跟我们打招呼，是个花甲老人。

他戴上眼镜，从我们的手机屏幕里好不容易认出了要去的酒店，高兴起来。即使我们在北海道已经见过不少高龄工作者，小樽手工店文艺的手作者，登别旅馆和蔼的门房，函馆朝市酷酷的螃蟹老板，我们仍然不忍心让一个老人，一个比我们父母都大的老人，在如同凌晨般的九点多，载我们去酒店，这让我们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们一厢情愿地希望，这是他那夜的最后一单生意。

第二天滑雪回来，酒店大厅的小型演奏会刚刚开始，是小提琴和钢琴的二重奏。拉小提琴的是一个银发的爷爷，颈上留着常年拉琴的浅褐色印迹。他穿着雪地靴和印着抽象图案的卫衣，像年轻人一样挺拔，却更加优雅。我从钢琴底下看到钢琴师的黑色的小皮鞋，和裸着的纤细脚踝，一下一下，轻快地踩着钢琴踏板。我猜会是个年轻女子。一曲奏毕，钢琴师站起来鞠躬，却是个戴眼镜的奶奶，有着少女般的微笑。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是朋友还是夫妇呢？

北海道，人很少，太安静，这安静让人不忍打破，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默。这里的老人们，仍在工作，就算在夜晚的九点钟。我喜欢看他们工作时的样子，他们沉默而平和，待我们像待一群孩子，笑起来腼腆又天真。

退休前的他们或许也朝九晚五地上着班，做着有趣或枯燥的工作。退休后，他们选择继续工作，他们在新工作里神采奕奕。虽然我并不清楚，是什么让他们有了这样的选择。精神上，或许他们并未把自己当成一个老人，他们并未老去。而我们某些浅薄的想法，其实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还在下雪的街道，戴帽子的爷爷在铲雪，一个驼着背的奶奶，背着双肩包，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