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续写1
(一)
从公路局的车子上下来,她的心中仍然在剧烈的刺痛着,车子很快开走了,扬起一阵尘雾。她茫然地望着那一抹尘烟,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这片陌生的街道,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里。晚风吹过来,拂起她的长发,她才从完全的无意识中找回自己。
接下来要怎么办?她已经方寸大乱。罗亚文说得似乎没错,康南已经无药可救了,他那么颓废,变得糟糕透顶,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害了他,如果没有那场无结果的爱情,他现在应该还在自己的母校做深受学生爱戴、同事欣赏的名师,可是这一切,全都变了。
她呢?离开他,变得幸福了吗?也没有。三年的婚姻,让她明白,她想要忘记其实仍然是深藏在内心,只是不想去触碰,可是有人却比她更不想放过康南,那就是李立维,他打一开始就十分在意康南这个存在,他对自己的过去比她自己更放不下。这有什么好说的呢,男人一旦嫉妒起来,可比女人更可怕,李立维就是这样。李立维爱自己吗?江雁容不清楚,此刻她也不愿再想这个无聊的问题,她应该是下定了离婚的决心了吧?
可是现在,她是在学娜拉出走吗?鲁迅先生在《娜拉出走之后》里说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眼下的自己正经历着这样的苦痛。
是的,刚才她去了康南的学校,而且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康南,她看到康南佝偻枯瘦的背影的那一刻,难道不就是梦醒了吗?她的康南哪里去了?她那诗一般的康南!那深邃的、脉脉含情的眼睛,那似笑非笑的嘴角,那微蹙着的眉峰,那潇洒的风度,和那旷世的才华,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难道都是她的梦吗?她只是被叫醒了梦吗?果然如先生所说,“不要去惊醒做梦的人”。她但愿自己没有来,没有见到这个康南!她还要她的康南,她梦里的那个康南!她朝思暮想的康南!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梦中的那个康南不见了,如今的他,只有满头花白的头发,一脸的胡子,骨瘦如柴的手指,这些苍老破败的画面像苍蝇一样袭来,让她忍无可忍,多么可怕的真相。罗亚文说得没错,他不是以前的康南了,他不可能再为了她意气风发,她应该也没办法接纳如此残败颓废的他。难道他们真的再无法续前缘了?如果自己当初能坚定一些,义无反顾地去投奔他,他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
江雁容呆呆地伫立着,夜色笼罩下来,直到六点半开往台北的火车也开走了,她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她仿佛灵魂出窍了,只留了一个躯体的空壳立在原地。
“你没有走啊”,是阿珠的声音,那个热情洋溢的女孩子。
江雁容在阿珠的招呼里再次醒过来,天色已经全黑,回台北的火车是没有了,她只能留宿这里了。
“阿珠,我没坐上最后一班火车,你能带我去附近的旅馆吗?”她轻声的问阿珠。
“不用担心,我都熟悉,我带你去一家干净又可靠的旅店吧”,阿珠依旧笑容可掬,这孩子真是天真烂漫又热情得可爱。江雁容什么都没说,埋下头就打算跟着阿珠走。
阿珠接过她手里的旅行袋,“我帮你拿着吧,你这身旗袍裙加高跟鞋的,拎这么个包包哪里会舒服。”
江雁容任她拿着,依然什么也没说,跟在她后面默默地走着。拐进一条小巷子,阿珠说了一声,“到了”。江雁容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门脸不大的旅店,才到门口,两个女人迎了出来。
“阿珠,你来了”,领头的也是一个年轻姑娘,正笑盈盈地跟阿珠打招呼,后面跟着一个年纪跟妈妈相仿的女人。
“阿美,我给你带客人来了”,阿珠对着那姑娘说了一句,“她是来县立中学找康南老师,还有罗亚文老师的。”
“哦,进来吧”,那个叫阿美的姑娘对着她微笑着,又接过了阿珠手里的旅行袋。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啦,这是我师姐阿美和她阿妈开的旅店,你放心在这里住下,店里很干净的”,阿珠对着江雁容说道。
“我叫江雁容,你们可以叫我容容”,江雁容喜欢这个姑娘,让她想起了程心雯。程心雯也是活泼开朗型的,而且更没心没肺一些。
“容容,嗯,好美的名字。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把江雁容交到阿美手里,阿珠回家了。
阿美妈妈做了可口地道的台南菜招待江雁容吃,小店里除了两个来写生的艺术生,没有其他客人,十分安静。江雁容原本就喜静,这个环境,更适合她眼下的心境,来这个地方没有错。
她独自坐在房间的窗边,望着窗外,夜色已浓,依稀的灯光掩映下,几棵不知名的树耸立在大门边,时不时传来几声知了的叫唤声。
“咚咚,咚咚”,传来两声轻叩门的声音。“是我,阿美,容容你睡了吗?”
江雁容起身去开门,阿美端着一盘冰镇水果进来。床上整整齐齐的没有动,江雁容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的,阿美猜得没错,这个女子有心思,她的心情的确不好。
“容容,你想跟我聊聊天吗?”阿美用征询的口吻说道,她希望能帮到她,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何事郁郁寡欢,虽然她们只是才刚刚认识、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可是她明白,她的内心那么不忍看她的落寞与忧伤。
“谢谢你,阿美,我没事”,江雁容轻轻地说,她还不习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吐露自己的心事。
“你有事,我看得出。是因为罗亚文老师,还是康南老师?”阿美不置可否地说道,她内心也是如此坚定地相信她的直觉没有错。
江雁容被她这么一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如注而出,起初她还只是小声啜泣,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开始嚎啕大哭,比那次代数试卷被弟弟取笑、被妈妈指责哭得更伤心、更撕心裂肺。
“好了好了,别伤心了”,阿美用力抱着她,用手轻抚着她的背摩挲着。
“我猜你是为康南老师来的吧?”待江雁容稍稍平息了下情绪,阿美开口轻轻问道。
江雁容没有说话,她的沉默已经证实了阿美的猜想。
“其实康南老师刚来时不是这个样子,他是我们的国文老师,因为他深厚的文学素养是我们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所以学生们都很敬仰他。只是这样的状态只保持了一年时间,后面他变了,变得消极颓废,他怠于授课,不讲卫生起来,到最后还酗酒,很显然他在自暴自弃,为什么这样我们并不知情,只有罗老师还常常陪着他,帮他打理下生活,否则只会更糟糕。听到阿珠提到你来找康南老师,我就大致明白康南老师是因为你才这样的。”阿美把心中的想法说给江雁容听,说完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多好的老师,多美的女子,他们曾经一定有过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吧。
听着阿美的诉说,江雁容眼前闪过那个才华横溢的康南,下一秒那个佝偻苍老的康南又浮现在眼前。是的,阿美说得没错,就是因为她,是她辜负了他,是她害了他,让他成为如今这副悲惨的局面。她的泪又奔涌而出,她该怎么办?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阿美,你说得没错,都是因为我,是我对不起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他现在的样子,真让我害怕,我连上去跟他见面的勇气都没有”,江雁容扑进阿美的怀里又大哭起来。
“别哭了,你今天累了一天,先休息吧,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阿美轻声安慰着她。
她也真觉得有些累。睡吧,让自己重回到梦里,让一切都回到从前,让自己在梦里再见到想见的康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