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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情怀~石桥铺的故事28/琴声悠扬/庞国义

2017-03-22  本文已影响538人  f28dc5f1e65f

石桥铺的故事(二十八)
琴声悠扬
庞国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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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初,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在石桥铺小学念书。由于营养不良,三天两头生病,念起书来时常记不住内容,但在场口家中听到的几首二胡曲子却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时不时地还要随着曲子哼上几声。

那是在夏日的夜晚,天上有数不完的星星,蚊子在四周嗡嗡嗡地吵闹,蛐蛐发出令人心烦的啾啾声,只有偶尔飞来的萤火虫一闪一亮地掠过夜空给人以惊喜。经过一天劳作而显得疲惫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屋檐下摆好凉椅凉凳,地上搁着老荫茶杯,摇着大蒲扇,或坐或躺,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一边摆龙门阵,一边消暑纳凉。

一般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场口那截街的人都会这么说“小戚又在用二胡了跟我们说话了”。果然,从场口那棵老洋槐树下准时送来一阵凄凉哀婉的二胡声,伴随着习习凉风传到人们耳朵里,把人们渐次送入梦乡。

那时的小戚不知什么原因,小学毕业后就没有能够上初中,在家打了几年猪草后就在镇上的人力搬运队当上一名抬工。不知什么时候,他学会了拉二胡,白天工作劳累很辛苦,但晚饭后稍事休息,就持一把蛇皮丝弦的龙头二胡,在自家门前的堡坎上或者到场口边那棵大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用二胡表达自己的情感,仿佛与乡亲们说着悄悄话。

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无尽的天穹,窥视着这凄清的人间。小戚面带一副冷峻的脸庞,挺直腰板,将自己的全部爱恨情愁倾注在二胡的弓弦上。一会儿轻舒手腕,如歌慢叙,一会儿抖动双臂,铿锵激烈,一会儿低头弯腰,拼命地舞动弓弦,似岩浆迸裂、火山爆发。

那二胡发出的弦音韵致,凄厉旷远,在静夜的空气里一阵阵震动传输,轻淡像初春晓风,激愤如仲夏狂雨,清冷恰晚秋淡月,厚重似隆冬寒云。高高低低抑扬顿挫的二胡声,使人时而如闻空山鸟鸣,飞泉跌宕,时而又像苦儿对母亲一往情深的耳边絮语,动人心扉。

他最拿手的曲子是刘天华的《病中吟》,涓涓如溪水缓流,漫漫如冰凌滴泪,那如泣如诉、悲婉哀鸣的旋律打动了我,令我久久难眠,也常使一些老人和妇女触痛伤怀、尤其是那些饱受生活煎熬的大嫂,一边擦着眼眶噙着的泪花一边低声嗔怪道:“这个背时的砍脑壳的小戚,你朗格把二胡拉得恁个惨哟!”

文革期间,镇搬运队也建立起造反组织“红运”战斗队,把镇政府分管搬运队的“修正主义领导”拉来批斗游街了几次,他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两派群众组织邀他入伙“文艺宣传队”,走南闯北宣传光辉思想,他一一谢绝。仍旧只是抱着他心爱的二胡,始终只拉刘天华和瞎子阿炳的几首曲子,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他把那本破旧的50年代初期出版的《刘天华二胡曲集》视为珍宝,一般不轻易示人。有一次给我看了几眼,就匆匆忙忙地收了回去。

长我六七岁的小戚,在我儿时的心目中,就是替鲁迅买过《山海经》的阿长。他知道许多解放前的事情,比如大坪虎头岩上有个警报塔,塔下有暗堡,旁边有个替共产党印报纸(新华日报)的印刷厂;杨森有10多房姨太太,子女多得认不到几个;孔二小姐女扮男装,在心心咖啡馆煽过警察局长的耳光。他能指出刘伯承血溅丰都后在六店子养伤住过的农村小院和周恩来在化龙桥躲日机轰炸钻过的防空洞。他还知道白马凼河沟的水通过桃花溪流向长江,镇上刘建华的宅基下面有条暗沟其实就是建镇时早期的排水沟......诸如此类,他就如我的历史地理启蒙老师一般。

不幸的是文革武斗期间,他冒着弹雨与伙伴一道抬水泥电杆过马路时,被一辆卡车挂了一下栽倒在地,腰杆被扭伤,大腿骨折,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此后他丢掉了赖以谋生的抬杠抬绳,仅靠肇事单位微薄的补助金打发光阴,情绪越变越坏,二胡琴声也逐渐消逝了。

一晃30年过去了,九十年代初,我回到老家,家乡已经旧貌换新颜了,田园小镇没有了,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中,好不容易寻到一家装饰一新的“戚氏酒家”,招牌显明,店堂亮敞,宾朋满座,店老板就是当年的小戚,如今被人称为“老戚”或“戚总”了。如今的他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笑容可掬的不断迎送客人。

我猛然发现,店堂一隅的墙上,醒目地挂着一把陈旧的、饱经岁月沧桑的龙头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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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天同庆香港回归祖国的大喜日子里,老戚每天笑得喜滋滋、乐悠悠的,一张嘴难得合上口。稍有空闲,他就操起那把多年不用的二胡,为来酒店的客人演奏刘天华的另二首名曲《良宵》和《光明行》,既抒发出良宵美辰的喜悦,又对人生苦乐年华有所感悟;既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又蕴藏着不眠之夜的浪漫情怀。那欢快、跳跃、奋进、流畅的旋律,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位客人,也吸引了更多的来客入席就坐。

在共和国六十华诞前夕,我再一次赶回老家,一路上都在想:一定要建议老戚,除了用一把二胡表达内心的激悦之情外,应该与时俱进,赶个新潮,把阵仗搞大点,干脆拉支乐队,吹吹打打整他个三天三夜。

接待我的是现任酒店新老板——老戚的兄弟戚二娃,他沉痛地告诉我,家兄已经去世二年了,没有能等到今天!

啊,那悠扬的琴声永远地逝去了,但魂牵梦萦的胡琴对话却永驻心田。

愿老戚的灵魂安息!

他确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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