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讲完的故事

我跟着舅舅跑长途，年前最后一趟，大雪时节出门，回来要冬至以后了。再攒一笔，回家好相亲了。

出发时天气尚好，跨省之后就飘起雪花来，才想起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北方将有暴雪。果然越往北雪越大，傍晚时分路两边的雪已经没膝了。这种天气不会被困在路上吧。

真是不能念叨，天刚擦黑车就停了下来，得到通知前方雪大已经封路了。几十辆大车沿国道一溜排开，在雪夜中看不到头尾。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

好在这里距村子不远，很快就有三五村民过来兜售方便面。舅舅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我们蹲在车旁吃完，身上并不见暖，车队也没动静。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和附近的司机聊了会儿天，太冷了，大家纷纷回到车里。舅舅让我翻进驾驶室后舱，拿出毛毯，裹上，准备好了在车里过夜。

睡了一觉，给冻醒了。舅舅也醒着，正在抽烟。我拥着毯子坐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瞥向窗外时看到一抹火光，那里有片小树林，林边有座小木屋，火光就是从那窗子里泼出来的。那里有人在烤火，夜又深又冷，我们决定去那屋里借借暖。

敲了敲门，里面应了声。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个小火塘，木柴正噼啪作响，火星随着滚滚热浪上下翻飞。房子很小，火光快要把它撑爆了。火塘对面坐着一位红脸的老头，一把灰白的山羊胡在火光中很耀眼。他坐得那么近，我真怕燎到他的胡子。

老人示意我们围着火塘坐下来。舅舅递给他一根烟，老人就着塘火点烟，脸也跟上凑过来。小心胡子，我差点喊出来。

舅舅和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听着很没劲，热烘烘的火焰也让我眼皮越来越沉。突然身子猛一坠，差点栽进火塘，我就势醒来，看到舅舅伸出了一半的手，赶忙坐直了身子。听到老人在讲故事，没听到开头。

“小伙子被宠得不像话，母亲去世，被送去了舅舅家。舅舅根本管不了他，成天斗鸡走狗。有一次因为斗鸡跟人冲突，把人给打死了。下狱，秋后处斩。舅舅托关系也没救下来。行刑的正是舅舅，舅舅家是祖传的刽子手。舅舅很愧疚，觉得对不起姐姐，就对外甥说，长生……”

老人讲到这里向我一笑，“就和你的名字一样。”

“长生，别怕，舅舅都打点好了，到时候你就一直闭住眼，只要听到舅舅大喊‘快跑’，那时你就只管闷头跑，跑得远远的，保证什么事都没有。听到舅舅打了包票，长生很是放心。行刑那天，吃饱喝足，被绑缚刑场，他一点也不害怕，直到跪在邢台上，抽去脖子上的判签，他仍旧很坦然。他闭住眼，顺从地伸长脖子。舅舅终于挥下了刀，同时也闭下眼大喊了一声‘跑！’长生终于听到了这个声音，立即不顾一切向外冲去，一口气跑出二里地才睁开了眼，睁开的正是时候，面前是棵大柳树，再闭眼就撞上了。树下有个土地龛，长生四下看了看，没人，生怕追兵要过来，就一欠身钻进了土地龛中……”

这时屋外响起了大车发动的声音。路开了？我们赶紧告辞，很遗憾没听完这个故事。

车队走走停停，几乎没怎么动窝，直到早上才有准消息传来，前面终于清通了。上午车队通过了拥堵路段，我坐在车上心情也舒畅起来，就想到了晚上的故事，突然意识到，那老头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进门时没介绍啊。也许是舅舅在我睡着时讲的吧，又或者他就是舅舅的熟人？舅舅常跑这一路，就算认识也不稀奇。

于是我问舅舅，认不认识那个老头。

“什么老头？”

“就是昨天晚上小木屋里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舅舅一愣，“昨晚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车上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