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相和，人鸟两不惊

到欧洲旅行，视线常被鸟儿占据，印象深刻。

欧洲的城市，总有保留着原生形貌和气息的公园，没有围墙，沿河而建，或穿插在城市建筑中间，树木花草，自然布置，设施也并不讲究，追求一种自然状，波兰的克拉克夫就有这样一处。从一条古朴的街道走出，迎面就遇到高大的树木，以及安放在柔缓草坪间的木椅，木椅涂着绿色的油漆，已经斑驳，道路是水泥铺就的，同时又是建筑间的通道，蜿蜒在草树之间，流向林木的深处。加上点缀其间的缓步的游人和安坐的息客，以及三三两两像学步一样觅食的鸽子，一股祥和宁静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迫不及待地要融入其中。

芸芸众相和，人鸟两不惊

刚刚在木椅上坐下，信号便瞬间传出，脚下已经出现数只灰色羽毛的鸽子，有趣的是它们并不焦急，也不惧怕，只绅士样地踱着步，轻轻瞥你一眼，似乎在说，有你就给点于我，没有或不愿意也无所谓。于是我将手里的面包掰碎了洒在地上，它们低头缓慢地品尝，又缓慢地离去，那神态，让我想起家禽来，这鸽子已像家禽一般，与人们平常、近距离相处和交往了。

这样的感觉在后来的经历中得到了加强。还是克拉克夫，早晨变成了夜晚。公园前面数十米是著名的纺织广场，阑珊灯火间是林立的露天酒吧，沿街设几张木桌，覆上白色的桌布，立一摇曳昏暗的烛火，客人们便沉入酒菜的美味和交谈的舒畅中去了。这是欧洲人的生活与文化，我们参与其中则是为了感受，菜味新鲜却不可口，气氛热闹却拥挤不适，正努力的感受和适应，忽觉脚下有软体碰触，掀开桌布一角，才知是与人分食的鸽子，扭着肥硕的身体，在桌间穿梭，桌上桌下，人语鸽行，各行其事，两不相碍，也两不相奇。

后来又到了欧洲的其他几个国家，鸟儿一直在视线里鲜明地出现，不容你忽视。

瑞士以钟表出名，谁知去了以后，却被鸟儿抢了目光。站到世界名湖日内瓦湖边上时，是一个严冬的早晨，城市还未苏醒，湖域已经热闹，主角是一群群灰白的水鸟，那阵势很有占水为王的样子，鸣叫着水里沉浮，空中曼舞，目中无人地从眼前呼地划过，又目中无人地在一段栏杆、一处檐角噗地站立，目光炯炯地傲视前方的水面，让人产生自己是局外人的错觉，但人分明是在局内的，这码头、栏杆、雕塑等设施都是人类造就的，只是给了鸟儿无限的使用权才让它们没有顾忌；更让人感慨的是人心的接纳度，湖泊河流是城市之魂，所以城市里的这些地方一定是景观最讲究处，但以天地为厕的鸟儿方便时是不会顾忌的，除非得到了禁止和驱赶的信号，但显然它们没有被禁止，所以在日内瓦湖边、码头的台阶和栏杆上，留下了“触目皆是的遗迹”，并与湖光山色和游人共存，大概人们是明白“粪尽鸟飞绝”的道理，而做出这宽容的选择吧。

给鸟儿最大的宽容和接纳，其结果便是人鸟从容、和谐的相处，这一点在阿姆斯特丹火车站得到最生动的体现。我坐在候车大厅的椅子上，看着肤色各异的匆匆乘客，面包店里香气四溢，许是闻到了香味，两只鸟儿加入进来，在行人的中间昂首碎步，东张西望，低头寻觅，真是“鸟立人群”，它们是从室外越过大门，飞进大厅的，与人的到来不同只在于一个用腿脚，一个用翅膀，而且从动作的熟练看，它们显然已经是这里的常客，飞进，飞出，走走，停停，与乘客同处一地，虽互不交谈，却也互不相扰，且为常态，这可不是短时间能形成的，更不是可以“装饰”出来的！

芸芸众相和，人鸟两不惊

与鸟为善，实际反映了人心的宽容、大度，以及深刻的谦和，这是到瑞士苏黎世顿悟的。

利马特河穿城而过，自然是苏黎世之魂，古城沿河而建，教堂依河而立，城市的名人雕塑也选址河畔。利马特河为城市增添了生命，白色的水鸟又给利马特河增添了灵气，水鸟的密集和强势与日内瓦湖相比，毫不逊色。我的目光被这些白色的精灵吸去了，站在河边，沉浸于鸟的世界。它们太欢快了，在清冽的河水上方恣意的舞蹈，俯冲，聚拢，散开，伴着畅快的长音，累了就齐齐地落在沿河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河面，准备接下来的飞翔。看得出来，它们是生活在一种宽松且自由的环境中的。

俯仰环顾之间，我的目光落到耸立河畔的一尊青铜雕像上，这是一位执斧披甲的武士或将军，座下是一匹昂首扬蹄的战马，像是开拔疆场，或是得胜归来，显然，是这个城市、甚至国家的重要人物，塑立于此，自是为了纪念。塑像很高，需仰视才见，但它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立在塑像头顶的一只白色的水鸟，因为这只水鸟，原本庄严威仪的塑像变得和善有趣起来，像是一位笨拙的猎人或渔夫，当发现流淌于他头盔上的白色粪迹时，又产生一种神圣被戏弄的堵塞感，但这种感觉在看到悠闲、平静的行人，以及塑像脚下的河面悠扬曼舞的鸟群时，这种感觉就顷刻间消解了。

芸芸众相和，人鸟两不惊

塑像是人的塑像，庄严是人的庄严，鸟儿是无关也无感的，在鸟儿的眼里，塑像只是一个合适的支点和栖点，可供观察和停靠，自然，对“不更事”的鸟儿，是不必、也无需去要求的，鸟儿终会飞离，投向蓝天和碧水，给城市增添灵动，污迹可以安排清洗，并在清洗中凸显敬重和庄重，也在清洗中展示大度和宽容。

我又想起“谦谦君子”的说法来了，君子以谦谦，强者以和和，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已是自然众生的强者，唯其大度与谦和才真显其强大和高级。

与自然界其他生命的交往和相处，对人们的心态和境界也是一种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