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成长励志散文

我的父亲

2019-04-01  本文已影响0人  陶小鱼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想念父亲了。

我的父亲

父亲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中途清醒的时候还嘱咐大姐记得收好他停放在广场的电动摩托车。那天正值正月初七,父亲忙着给他的秧歌队排练节目,头几天过年喝过几次小酒,可能是突然从寒冷的户外走到市政大楼办业务时气温变化太大,也可能是常年吃安眠药入睡导致的动脉硬化,突然就晕倒了。我人在外地,大姐打给我电话的时候哭着说三大(我父亲很迷信,认为子女克他,不让我们叫他爸爸)没了,我半晌反应不过来,她哭的伤心,我电话里说马上就回来。挂完电话觉得不是真的,一点也伤心不起来,但理智告诉我父亲真的没了,可我依旧不伤心。我给西安的好友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那会儿考研究生正好住在她家里复习,她替我订好了回去的飞机,又托了其它朋友来机场接我。我全程没有半点伤心的情绪,接我的那个朋友一路上不停的安慰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让她停下来别说话,又觉着不礼貌,似乎应该被别人安慰。这是很奇怪的体验,我至今想起来都不可思议。回到老家看到挂着父亲照片的灵棚,我依旧伤心不起来。接下来的许多日里,吵吵闹闹的办着丧事儿,照例每日早晚要哭灵,我就跟着大家哭,眼泪是流下来了,可我还是伤心不起来。出殡那天,打开棺木看到父亲的遗容,他的鼻孔流出血,一直流在脖子根里,我怀疑父亲没有真的死掉,记得二姐说过没有了自主呼吸,靠呼吸机维持着气若游丝的生命,家人最后放弃了治疗。

出殡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父亲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戴着前进帽回家了,这是我小时候他常有的装扮。我招呼父亲吃饭,他像平日那样坐在客厅的原木椅子上抽烟,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心里堵得难受,安顿家里人别告诉父亲真相。又似乎觉得父亲真的没有死,他是去了外地一段时间刚回来,之前埋葬的那位只是个和他相似的人而已。我于是抱着父亲痛哭,我的父亲终于回来了,他安然无恙。

梦醒之后,深夜里再难入睡。

有近两年的时间,我常常梦到父亲,每次都是类似的梦,每次都在梦中哭醒。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不能接受父亲离世这个事实。有一次在路边停车,车前面有个消瘦的老人,背影和父亲像极了,我盯着那个背影,眼泪却忍不住的往下掉。几年来,无数次想提笔写写我的父亲,却是无论如何不知如何下笔的。放下了痛苦之后,便是怀念。老父亲昔日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里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父亲酷爱读书,写毛笔字和国画也都很有一手。我上小学之前常常翻看父亲书架上面的小人书,最喜欢临摹《红楼梦》里的插图,认识字以后就陆陆续续读完了四大名著和《瓦岗英雄》、《西厢记》、《高渐离》、《王昭君》等好多的的传统文化绘本。初中读了父亲书橱里很多的浅近文言文小说,印象很深的是《孽海花》和《桃花扇》,《红楼梦》读了两遍,这些书的书皮都磨损严重,我后来自己给粘了书皮,父亲给每本书上都写上了书名儿。父亲的钢笔字很漂亮,我上小学所有的作业本签名都是父亲帮我写的,现在签名里的“张”字,就是模仿父亲的笔迹。每年过年写对联,我都是那个负责压纸的小角色,父亲的毛笔字很是飘逸。我的哥哥从高中开始就练习书法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是受父亲的熏陶。二姐姐和哥哥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二姐姐是乡里第一个大学生,我的父亲颇为自豪,特地宴请了亲友。全村就我们家的大学生最多,其中两位取得了研究生学历,父亲每每提及,很是骄傲。父亲在去世前十来年染上了失眠症,每天午睡晚睡前必须看一两个小时书,方能入睡,再后来每天晚上都吃安眠药。我规劝过父亲,安眠药对身体副作用很大,他笑着说生死自有天命,能睡个好觉最难得。后面几年父亲面色发黑,长期亚健康,和服用安眠药不无关系。

说到天命,父亲是最相信的,他对周易和解梦非常痴迷,最擅长讲鬼故事。家里一直有《民间故事会》这些书,父亲陆陆续续买回来好多,我上小学之余常常读这些故事书,里面很多鬼怪狐妖,很是入迷。家里备着好几本周公解梦的书,父亲如果第二天把这些书翻了一个遍,肯定是晚上又做梦了。父亲对解梦的迷恋成功地传染给了我二姐,她解起梦来很有说辞,听的人的确信服。家里二叔自杀前几天,父亲做了一个梦,梦到地上有条鱼,干涸缺氧奄奄一息,他说“鱼”对应“愚”,怕是最近家里有人要做蠢事。不几天二叔上吊自杀了,我们提起这事都很是信服父亲的解梦。父亲对算命看卦也有研究,我就偷偷读过他的几本书,初中以来,我常常帮同学们看手相,说的头头是道。我离婚以后,二姐对我说起父亲生前的担忧,父亲说我感情早些不顺,遇贵人方得始终。我近些年来渐渐也信命了,这不是迷信,只是有了诸多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无助感,便也开始理解父亲的“迷信”。对于自己不能控制的事物,我也不再过分执着,真的是顺其自然了。二姐说,父亲去世前,自己做了一个梦:已故爷爷奶奶家院子里的枣树被砍了。她隐隐觉得不是好梦,没想到父亲这个长子真的就没了。

父亲脾气不好,动辄容易生气,但是从来不打孩子。父亲每每提起自己年轻时走街上的潇洒,很是得意,许多年轻女孩会多看他两眼,父亲觉着自己年轻时倒也风流倜傥文雅可人。由于成分不好,富农身份让他没有机会上大学,也没有机会去当兵,只能回村当个小学老师,后来就务农了。他读农校时候是有个相好的女学生的,可是人家家里嫌弃父亲的出生,算是棒打鸳鸯吧,这些是前些年听姑姑说起的。学业感情的不如意,让父亲对生活很失望,加之遇到我母亲那样的“悍妇”(这话是我父亲说的),两个人时常吵架,沉重的生活负担总会磨掉书生的耐心,他于是常和母亲说不到一块去。我想父亲打心底里是瞧不上母亲的,我母亲却也不是个软柿子,哪里容得父亲的脾气,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辈子,也是一种生活吧。父亲去世后,母亲突然老了好几岁,精神状况大不如前。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杀鸡宰羊的活都是母亲做,赶骡子毛驴也是我母亲在行,家里的驴子都不大听父亲的驱使。我觉着父亲找我母亲是幸福的,至少家里大大小小事物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小时候有一回,父母吵架,母亲回娘家了,走了十多天,我跟着父亲吃了十多天的面条,早晚都是面条,从此最痛恨吃面条。父亲就只会煮面条吗?反正家里的饭一直是母亲变着花样的在做。父亲只在过年会露一手,他做的烧肉和卤肉味道就比母亲做的好。每年过年垒火塔也是父亲的活,起夜点火塔父亲总会叫上我,让我陪他喝几盅小酒。我从六七岁到读高中,每年过年,都会陪父亲喝点酒。快高考那一年春节,我问父亲活着是为了啥,父亲说是“希望”,子女就是我的希望。这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再难的事情,咬咬牙总能过去,我不想辜负父亲的希望。

父亲爱子女,却也偏心。我始终相信父母对每个孩子都是爱的,但也相信父母总会偏爱其中某个。我的父亲和许许多多陕北人一样偏爱儿子,但父亲的偏爱是严厉的。哥哥上高中前连26个英文字母都分不清,初中毕业后就不想上学,父亲水沾着麻绳把我哥打了一顿,几天都下不了床,然后又找了份做小工搬砖和水泥的工作给我哥。一个假期结束后,哥哥主动要求继续读书。哥哥高中从班里的倒数第一学到第一名,的确是憋了一股子劲儿的。考上大学那天,父亲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大学毕业后哥哥争取到留校的名额,父亲坚决反对,他不希望唯一的儿子离开自己,养儿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哥哥工作努力,是个受人尊重的法官,父亲每每提起都很自豪。父亲把积蓄和村里的分红大多给了哥哥,房子车子都是各种支持,刚刚大学毕业的我严重的心理失衡,也因为这些事情和父亲争执过几回。我那会儿特别不理解父亲对孙子的执著,因为哥哥生的是个女孩儿,父亲总说有生之年看不到孙子就很遗憾,并许诺生了儿子后的30万罚款他自己掏腰包。我因为自己也快到出嫁年纪,总觉父母把钱都留给了儿子,很难过。现在想来,父亲他们生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又受到大环境的影响,有这样的心理很正常,钱是他自己的,想给哪个孩子都是自由。我哥哥姐姐却觉得父亲最纵容我,因为只有我敢和父亲吵架,挑战父亲的权威。我想哥哥姐姐是过早的理解了父亲,而我也的确是得了父亲的溺爱的。我都快上初中了,父亲还会在心情好的时候要求我坐到他腿上抱我一会儿,但我就是不愿意了,父亲会伤感的说,哎,小丫头片子长大了就不和老子亲近了。小学家里是黑白电视没好好看过彩色动画片,我初中每次下午回家都要看大风车的动画片,还要跟着电视唱歌,父亲就会有些生气的说,你怎么就长不大呢,这么大了还看大风车。我想他是矛盾的,既不想让孩子长大,又希望他们快点成熟。读高三的周六下午,父亲来城里采买东西,顺道来看我,他那会儿还没有买电动摩托车,就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天很冷,刚刚下过雪,我从大门外出来就看到在寒风中的父亲,他咧开大嘴巴冲我笑。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接我放学,他用力的蹬着自行车,身体随着踩踏左右摇晃,那会儿复习压力好大,我感受到了父亲无言的父爱,坐在后座的我哭了一路。

我的父亲

父亲爱折腾,赚钱眼光比村里人都好。责任担保到户以后,父亲除了种地,还在园子里种植了很多水果树,有梨树、李子树、苹果树、海红果树、小果子树。我们家是村里唯一一家有果园的,我现在不爱吃水果和小时候吃了太多水果有很大关系。父亲也是村里第一家带头种西瓜的,别人家种玉米土豆,他偏偏种西瓜,利润可观,后来全村跟着一起种西瓜。再后来政府西沙区域开发,父亲又养起了推土车,雇了司机,也赚了一笔。煤矿好的时候也投资了些,家里经济越来越好。可惜父亲临去世那两年,把积蓄都投给了一个一起读农校的老友,那个老朋友开金融公司,集资做煤矿,赶上借贷金融危机,父亲的钱基本有去无回。损失了大半辈子积蓄,父亲却也看的开。

“不是还有这么多房子吗?管够我们养老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很自信,毕竟太多人在那两年里破产的。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老家门口仅剩的几颗老果树也跟着死了,母亲遗憾地说,你父亲在世时,每年都照料这些果树,剪枝除虫浇水一样都不少。每年夏天,看到挑着担子在街道上卖小果子的老农,我都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父亲的果园。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