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祭司-30
三十、归去来兮
让人看不清年龄大小的太阳能热水器店主一下就对眼镜青年的话心神领会了,后者只是报了纸条上的那串门牌号,确切的说是一行数字,似乎就得到了店主的信任,他走进店内的隔间,用简易推车推出来一个小型保险柜。
‘现在就看看,你说的密码到底对不对?’
店主人似笑非笑的瞄了眼镜青年一眼,低下头开始转动保险柜上的旋钮,眼镜青年则站在他身后,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的照着下方寂静而逼仄的空间,每个人都凝神屏息的听着旋钮被转动时发出的‘咯咯’声。司芬克斯已经跳崖自尽,他留在平地上的秘密将在阳光之下无处循形。
然而,眼镜青年的突然出现,也在这一刻让[荒岛祭司]的存在变得突兀了起来,催生了四个人从[参与者]到[局外人]的自我设定的转变。只是罗素那有些幼稚的个人英雄主义还丝毫未减,他要见证这个秘密被揭开,他要知道[火车怪客]究竟是好是坏,隐没在这层幼稚背后的潜意识,其实是对另一份人生的好奇和探寻,以及在此基础上,对自己人生的单调侧面的一种体验式补偿。
转动声停止,保险箱门借着内部的力向外弹开了一个缝隙的距离。
事实证明,纸条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数字就是打开密码箱的钥匙。罗素绷紧了内心的一根弦,看着店主人站起身来,对着眼镜青年说,
‘去拿属于你的东西吧。’
他的语气少了点生硬,多了些许和缓,罗素不免想到了网络游戏里的模式化情节,打怪升级的玩家一路披荆斩棘,经过层层挑战和考验,在完成最终任务后去npc近前领取奖励,获取奖励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待遇和眼前旁观到的画面有着充满荒诞色彩的相似性。
接下来的一幕在罗素的意识里如同视频般被刻意放慢了播放速度:眼镜青年俯下身,拉开箱门,双手伸进门内,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叠在一块的物件:一张黄色的存折和一个崭新的信封。
这就是斯芬克斯全部的秘密。
眼镜青年拿着这两件物品看了看,尤其是存折里的数目,神情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欣喜,他紧握着这两件物品,连着谢了店主人好几声,这才开始留意罗素四个人。
‘我有话想要和你们说。’
他的表情不无真诚,而此时,作为半个局外人,[荒岛祭司]的四成员也的确有权知道全部的事实。五个人一同走出店门,这才发现,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珠江在夜晚的庇护下冒着不为人知的湿气,却也在灯火的长明中被具象化的赋予了人文的基调。在罗素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河流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主题,构筑了他人生中的特殊经历。夏天,他和几个不安分的同学冒着开闸涨水的危险,踩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渡过了齐腰深的外河;冬天,清晨的上学路上,他看到途径的河沟里,流速缓慢的河水正在上空氤氲着冰冷的寒气;长大后以及[荒岛祭司]一路以来的经历,多少也能和童年中的河流情结沾亲带故,大一时宿营的湖畔、洪崖洞照耀下的嘉陵江、大山深处植被覆盖下的溪流、隔着落地窗的快餐店外的汉江、高原一望无际的视野里偶然出现的淡水湖泊、草原之国的酒吧外被灯光装点一新的河堤、汽车站外吞没夕阳的苏州河、霓虹灯广告围绕下的黄浦江、被孔明灯装点的宁静海湾,这些记忆里的江河湖海统统汇集在他的心里,让他的直觉得以悠远而久长的向前发散。
罗素从来没想过,世上的一切都在此消彼长、循环往复,未来总有一天,江河湖海都会归于原处,人也一样。
气候的炎热并不能削减人们观赏珠江和小蛮腰的动力,夏夜的江边聚集着一群有一群的人,中山大学老校区临近江边的位置,有许多年轻的大学生和年老的家属们正散步而来,年轻的有说有笑,置身于这片热闹的风景;年老的见人群众多,在四周随意转了转,没多久就原路返回。
眼镜青年走路的速度比罗素四个人快了半个脚步,他一边同他们走着,一边展开了一段形同独白的解释:
‘邱天迪的确是我的堂叔,这件事我是在你们从上海打来电话之后向我妈确认的。堂叔之所以来巫溪住院,就是来认亲的,我母亲一开始并不相信,她想办法采集到了他的头发,带到重庆市区的研究所做了DNA比对,这才确信了他所说的话,但她为了不让我分心,从而影响读书,一直瞒着我,直到你们的到来。那张门缝里的字条就是她塞给你们的,信里提到的细竹筒里的许愿内容,也是她找到的,她希望你们能找到邱天迪留在这个世上的东西,也就是这封信。
她告诉我,他们还没来得及相认,堂叔就因为有事离开了巫溪,她独自找去了他位于上海的地址,当时住在那里的人还不是你们后来见到的那个人,是个女性,叫邓知秋,人很友好,得知了我妈的来意之后,她很高兴,说堂叔本就捎给了她一句话,要她带给自己的堂妹。她说,我的堂叔自认活不久长了,打算将自己余下的钱财都留给她和我;此外,他也认为,自己过了这么多年才找到她,却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他打算把想说的话全写在信里,和钱一并交给她,但由于暂时来不了,又不放心邮递,就将这两样东西存放在保险箱里,密码是1349,保险箱在一个朋友那里,地点在广州的岗顶。他在处理好这一切后会把这个朋友的联系方式告诉她。但我妈等到最后,没有等来电话,而是他突然离世的消息。
我本来想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但自从你们被告进派出所之后,我就有点担心你们的办事能力了。我考虑了一阵,最后还是自己来了广州,比你们早来三天。我在岗顶附近到处询问有没有人认识堂叔,结果一无所获,我本来都想放弃询问了,直到刚好在今天下午看到了你们...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们,不是因为你们这一路的寻找,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拿到这两件东西,我妈也永远无法知道堂叔究竟要告诉她什么。’
眼镜青年说着拿出了那张崭新的信封,
‘虽然这是给我妈的东西,但我现在替她做决定,让你们先拆开来看,也算是我对你们的报答了。’
他一只手将信封递给了罗素,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攥着那张存折,尽管态度诚恳了许多,性格特点还是和他们在巫溪初识他时的表现如出一辙。
罗素并不愿被动的接受这一切,为了维护[荒岛祭司]四个人的自尊,他想了个折中法,
‘既然我们付出了这么多,那就也有个要求,我们要原件,把这封信的复印件还给你。’
眼镜青年的脸色一下不好看了,
‘不行,你们在上海遇到麻烦时,我也是帮了忙的,早就不欠你们什么了,这封信是堂叔写给我妈的,怎么能让你们这群不相干的人拿走?’
他作势想要抢回信封,被罗素一个机灵躲开,瞬间抓了个空。
‘我们四个人为了找到这两件东西,付出了比你多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罗素把拿着信封的手背在身后,一一看向三个同伴。他拍了拍傅寒的肩膀:
‘他是劳力担当,承包了我们这一路上百分之六十的交通任务,没有他,我们的行动速度一定会呈直线下降。’
他摸了摸路世宁的头,说:
‘她...’
‘我是军师,胜过三个臭皮匠,提供了百分之七十的线索,战胜了一路上遇到的百分之八十的障碍。’
路世宁嘴上开着玩笑,神情却很严肃。
‘还有...’
最后是韦都文,然而,令罗素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她依然处在低落的情绪中,他立即拉住了她的胳膊,
‘还有都文,整个过程的最佳调停者,给予了百分之百的精神支持,没有她,我们只会是一盘散沙。’
罗素冲韦都文笑了笑,希望可以借此让她的情绪有所改善,末了,他看回眼镜青年,
‘没有我们,这个谜题或许永远都解不开了,更何况你已经拿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了,金钱不能共享,但是文字却没有这样的麻烦,不是吗?’
眼镜青年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将鼻梁正中的镜框朝上撑了一撑,表情更加显出了阴郁之色,恍惚间,罗素又觉得,他一点都不像邱天迪了。
但持续的僵持始终不是个办法,并且信封也在罗素手上。眼镜青年从一开始就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他发现,自己在巫溪的强硬作风在此时此地已经失效,争辩了不过几分钟就妥协了,傅寒和路世宁留在原地守着他,罗素和韦都文沿着中山大学的偏门走进校园,找到了里面最近的一家打印店。
眼镜青年带着对罗素四人而言金额不明的存折和邱天迪书信的复印件离开了。
斯芬克斯的秘密就在手里了,或许它不能解答罗素心里所有的疑问,但却是他们一路付出的最终见证,罗素为大家选了一个最方便看信的地点,他们再次坐上BRT,来到了罗素的大学。
暑假还未过去,夜晚八点的自习室里空无一人,四个人,两人各一排,相对坐在了前后座的位置上,在罗素的提议下,由韦都文来念信,其他人都一声不吭的准备好了耳朵。
‘最令人牵挂的堂妹:
请原谅我匆忙的离开,时隔这么多年,能在人生即将走到终点之前和你相认,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打听你的下落。你都不知道,当初你和我们走散后,全家人整个村镇来来回回的找你,你的父亲第二天就急出了白头发,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我也很担心你啊,你才三四岁,外面又指不定有多少危险,我作为一个小男子汉,也是有责任感的,但那个时候,我的能力也因为年龄太小而十分的受限。我们始终都找不到你,一直到后来,你的父母又给你生了两个弟妹,我不知道他们的痛苦有没有得到缓解,因为我很快就被我的父母寄养去了我外公外婆家。
我在外公外婆家的生活很无忧无虑,表姐比我年长很多,对我挺好。住下来没多久,我就到了上学的年龄,每天要走好几公里的路去学校,对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我每次都会来回都会经过一个水塘,我们以前经常在那里玩。虽然上学的路特别远,经常到了饭点都还在饿着肚子的路上,但是还算值得,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总在班上排第一。临近毕业时,我被校长推荐去了镇上的中学,在那里,我没有给他丢脸,继续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就这样一路读到了市高中,直到高二的那年,我遇到了一场意外,同一年级里的一个男孩跳楼自杀了,据说是因为在一道物理题上钻研了几天,始终没得出正确的结果。我和那个男孩迎面见过几次,看上去有些阴沉,听别人说,他的性格很极端,平时也寡言少语。虽然我也不能从这些消息当中判断出他自我了断的原因,但那之后,我经常会在解不了题的时候想到这件事,我没有替他的行为感到不值,相反,我越来越觉得,被动的学习在很多时候都是件无意义的事,我们只是在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和工厂里制作零件的机器没什么区别,可这又是我们必须走的路。我暗自保留着这个想法,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表面上还是在认真学习,或许是因为幸运之神眷顾,竟然顺利的考上了大学。
我从小在外公外婆的家里长大,考上大学后,父母才第一次真正以家长的身份,在邻人面前好好的为我庆祝了一番,那个时候他们一定很以我为骄傲,但他们平时太忙了,我看着他们高兴的表情,总有一种正在过除夕团圆夜的错觉。那个时候,不仅是父母,表姐以及家里其它的亲戚都对我充满期待,毕竟高考才恢复没多久,而我成了早几批大学生中的一员,我内心那个想法也在那时变得让我鄙夷和不耻,因为我不能对不起家人的期待。但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逐渐开始知道到,自己注定是个异类,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不是指特立独行,是古怪和不合群。
大学生活和过往的学习经历还是截然不同的,可以负责任的说,甚至很有趣。在这里,目标并不总是既定的,成就的获取全凭个人努力,至于思维,可以是符合自然定律和社会规则下的天马行空。有段时间,我以为可以真正的做自己,甚至琢磨琢磨人生,只要把自己完成自己份内的事,保证将来能术业有专攻,就像你们掌握打针和抽血的技能一样,那么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但我错了,我不能做自己,我要为将来成为社会的一颗螺丝钉而重塑自己,我发现,哪怕那颗螺丝钉再怎么不可取代,它也回不到原初的形态。
我刚才就说了,我是个异类。重塑自己对我来说很难,我已经在读大学之前把自己改造过一遍了,现在又要改,改来改去,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姓甚名谁了。
在我最恼火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邓知秋,我听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你们应该相处的很融洽吧,她是个性格很好的人。认识之初的那段经历就不说了,总之,知秋是我一辈子的挚友。我和她聊到了自己的困惑,结果发现她也一样,只是她比我厉害一点,她总能用平静的方式协调内心和外界之间的冲突,几乎不会陷入极端的情绪里,而我恰好相反。
我的人生转折点出现了,知秋和我在大二时发现了一个活动特别少的兴趣小组,起初看到名字时并不感兴趣,只是随便报了个名,真正参加活动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就在这连续几次的活动中,我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这个学生组织人不多,每次的活动内容都各不相同,有时候是去山林水泽之地宿营,有时候是坐车去更远的地方采风,收集当地的民谣和节日项目,也会定期去照顾被集中豢养的流浪动物,甚至有一次还去体验了无人小岛上的集体生活,当然只是一天而已,后来,组长还以我们在小岛的体验为灵感,画了一组分镜头漫画,他有些艺术情节,又是专业内人士,漫画竟然意外被制片厂的人看上,给改编成了一部电影,我记得叫《荒岛祭司》,那个时候流行的都是充满爱国情怀与教育意义的片子,相比之下,《荒岛祭司》这部片子冷门极了,一点都不受欢迎,不过那又如何呢?说真的,你看过没?如果看过,务必给我说说你的想法。另外,我也想告诉你,我刚才提到的组长,就是我住在广州的那个朋友,他毕业之后就回了老家,我把保险柜放在他那里时去看了看,他过的不错,比我好,他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还是说回我罢。我这个人,对很多人和事都不信任,和组织里的有一些人也陆陆续续的分道扬镳,所以唯独信任的这几个人就变得无比珍贵,刚才说到组长也好,知秋也罢,在我心里的分量和家人是一样的,但是反过来讲,虽然和家人一样重要,我也没打算要和他们走一样的路。组长有句名言:凡此一条命,但求不由他,我也有追求自己人生价值的方式,所以后来,我瞒着家人做了个破釜沉舟的决定,我辍学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其实我想停一停,劝你和侄儿交流交流,他是不是快要读大学了?我的积蓄都留给他,这点绝没问题,但我也希望他能好好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他究竟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考虑清楚?我不是想让他走我的老路,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需要好好想一想,决定是对还是错,是相对自己而言的,而不是来自他人的观点。
我回了老家,差点成了待业青年。后来,经过父母的关系,在熟人介绍下进了当地的一家工厂。因为户口限制,我一直留在那工作了十几年,机缘巧合的是,工厂后来搬迁,地点就在现在的宝山,我和毕业分配来的邓知秋再次重聚。这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因为怕被说闲话,也只是在偶然碰见的时候聊上几句。九十年代初,户口终于不再是限制因素,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自由人。我想,既然在任何地方都能自力更生,何不走的远一点?于是去了广东惠州。虽说是外出闯荡,但其实更实在的说,就是打工,刚开始的新鲜劲一过,剩下的就只有在员工住房内的墙壁上画正字,那段时间里,我真切的感觉到了迷茫和无望。每天都置身于广阔的蓝天大海里,自己却越来越困守在狭小的内心世界,说到这,你可能觉得我很蠢,认真读完大学,踏踏实实工作,哪怕深造也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可奇怪的是,我也一直在反复的咀嚼过去所有的个人决定,也想过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始终没有后悔的情绪产生。我只是突然不知道对于未来该怎么做选择了。
我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比过去生活过的任何地方更久。南边因为靠海,通商港口众多,贸易发达,当地人很勤劳,也热衷创业,没多久,我就开始和几个熟人合伙做外贸生意,起初困难重重,但也很忙碌,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有时候连正餐都顾不上,恰好连心生迷茫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因为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慢慢的,我们接到的订单越来越多,生意范围也跟着扩大,公司内部初具规模。收入多了的同时,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变少了,老天一向是很公平的。几个合伙人不断的购置不动产、拉通上层关系、投资新兴领域,又将它们纷纷变现,再循环往复,钱生钱,利滚利,我和他们一样,充分享受着在这个过程中的成就感,这是在操纵和支配的欲望得到满足后产生的,就我个人来说,和青少年时期的人生在很大程度上受着制约有关。当我意识到这个因果关系时,我决定不再这样下去了,我卖掉了自己的股份,离开了公司。财富固然重要,人生也应该妥善的经营,这句话请你也务必告诉侄儿,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我带着这笔钱,跑遍了国内还没有去过的众多城市和山村,后来为了去国外,还自学了一阵子的英语,结果还是没派上用场,因为实在是说的不好,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听不懂,哈哈。我就这样过了五六年的旅居生活,一个人过惯了,突然明白,活着不能给自己太多束缚,我曾经在广东打拼时有过一段理想中的姻缘,但事实证明,相互理解和支持是很难的,有时候,按照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它比时间和金钱要昂贵的多。你呢?有时间给我说说你那一半。
总之,我是彻底的孑然一身了,却也彻底的自由,像是找回了原来读大学时在组织里的快乐体验,唯一一点不好的是,因为呆过的地方和做过的工作太多,又是独行,总是被人在后面胡乱揣测,但我从来没有去在意这些,还是应着组长的那句名言:凡此一条命,但求不由他。
但心再自由,身体素质才是第一位的。我去在四川西北的风景区时产生了严重的高原反应,送去医院治疗后,检查出多项不合格指标。为了休养生息,我回到了老家,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在苏州找了份工作。大概是心里一直对外公外婆和表姐有歉疚,我从上海离开之后就一直没和他们联系过,和父母也几乎不联系,只是逢年过节给他们寄东西过去。真正回去的时候,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表姐也搬走了,老家的房子已经荒废了好几年,我去坟上看望两个老人家,把离开这些年的眼泪都流给了他们。他们临走都没能再见到我一面,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孝和痛苦。
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下决心开始找你的,工作的第二年,我查出了急性心脏病,不能等了,我怕再留下遗憾。在你之外,我也尝试过联系表姐,不过很困难,杭州那么大,更何况她已经没和老家的任何人有来往了。但是有得必有失,派出所的电子档案库里留有过去寻找你留下的大量资料,工作人员们加班加点,最终帮我查到了你的下落。但我要亲自去证实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也算是给了你一个惊喜,不是吗?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生活是怎样的,怕一来就开门见山会吓到你,于是先到了重庆市区,参加一个社区活动,借摔断腿的名义要求组织人员把我送来了你工作的医院,我当时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却没认出我,还是我记性好。
后面的事就不说了,不过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侄儿。我之所以不把留给他的东西直接寄过来,一个是不信任邮递公司,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给那孩子玩个猜谜游戏,我都打下草稿了,谜底就是我那个组长在广州的具体地址,下次和他的联系方式一并告知你,让他动动脑筋,有益身心。
没想到啰啰嗦嗦竟然写了这么多,下一次,该你给我好好讲讲你这些年的生活了,你觉得如何?
祝你和侄儿一切都好。
又及:我还在尝试联系到表姐。
一直牵挂着你的家人 邱天迪
2007年5月12日’
韦都文将几页信纸放回了桌面上,一顿沉默在四个人之间弥散开来。
大家只猜对了关于[火车怪客]部分事实,却都没真正想到他在作为邱天迪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司芬克斯时,留下的秘密会如此的个人化,会在彻底解开之后带给了他们无尽的唏嘘。罗素再度回想起火车上的经历,那个时候邱天迪手里攥着的那张纸团,一定是准备带给那个眼镜青年的,只是他没想到,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心脏病突发。他本可能会永远的带走这个秘密,却阴差阳错落进了罗素的衣服口袋,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而这个巧合,按照他在信中所说的,难道也是老天的安排?
至于谜语的草稿,或许就是那个飘到了水上人家世界里的明信片?
还有弄堂里的那个人,会不会是组织里和他分道扬镳的一员?
还有很多事情仍未可知。
路世宁打了个哈欠,说了句‘无聊’,走到了自习室外的护栏边看月亮,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回想信里组长的那句名言;傅寒跟着走了出去,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校园,同时也想在走路的过程中好好思考读书对他的真正意义。
罗素将信折起来,收回信封里,打算收进黑色笔记本里,被韦都文拦住了。
‘我想了想,这样不合适。’
罗素有些发愣的看了看她,
‘什么不合适?’
‘我是说,我们应该把信物归原主。’
韦都文的态度无比诚恳,就像她过往任何面临关键问题的时候一样,当她表现出这个特点,罗素从都不认为是在开玩笑。
‘不是已经和眼镜青年说好了吗?怎么反悔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这是我们应得的。’
‘可我们终究不是邱天迪的亲人,他们才是,而且,我们也不是毫无收获。’
她指了指信封。罗素有些无奈的看了看韦都文,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脸上的抑郁神色已经一扫而光了,
‘你之前...看着很低落,现在怎么又?’
罗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岔开了话题。
‘单位打电话来告知我,我因为旷工时间过久,自动视为离职,也就是说,我被开除了。’
‘你不是说,自己请了足够长的假期吗?’
面对同伴的惊讶,韦都文的语气很平静。
‘我那么说只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毕竟是我发起的这项任务。但是刚才念完信,我已经觉得好了很多。这个秘密让人感到意外,但是也意料之外的来的刚刚好。’
她从桌上拿起信封,来来回回的翻看了一会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观点:
‘我们把它寄回去吧。另外,我也想告诉你一个故事,和[荒岛祭司]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