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第一章 命运
每个人都是被命运所裹挟,在时间的漩涡中激荡沉浮,当你回过头来看的时候,那些曾经让你觉得刻骨难忘的事情,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刻在骨髓中的画面,竟然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淡忘,午夜梦回,我常常梦见自己在浓雾中伸手却抓不住东西,眼前只有无法忍受的光,体内热血翻涌,周围的空气变得非常炙热,我大口呼吸,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耳边的声音非常嘈杂,但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惊呼:“路飞,天...天打开了!”就在惊叫声中,我大汗淋漓的醒来,之后无论我怎么回忆,我都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叫武洛飞,大家都叫我“路飞”,“飞”是英文fly的意思,即是飞翔,但别人眼里,我是fly的第二种意思:“苍蝇”。是个在外人看来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的浪荡子,邻居们背后的闲言碎语我也听得到,管他呐,他们怕我,不敢当着我面说我没教养,确实,我是有人养,没人教,板着手指头算,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爸妈了。
我爹妈都是上海人,70年代末毕业于北京地质学院,本来可以一起回到上海地质勘探技术研究院工作,但两人坚决要求来到西南边陲搞水文勘测,一年之后,我在独龙江边出生了。我妈说我是独龙江的儿子,天性顽劣,成不了龙,却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和驻地里年龄相仿的孩子打交道,刚会爬就往林子里、小溪边钻,呆在家里喜欢拿着勘探锤东敲敲西敲敲,拿敲下来的粉末往嘴里塞,也不知道是啥味道这么好吃,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肚子里有蛔虫,敲下的石灰粉吞下肚子,吸收了水分的生石灰变成熟石灰,碱性的,生成的钙可以使蛋白质变性,杀死蛔虫,能起到驱虫的效果。
80年代中期,政治运动渐渐平息下来,经济建设的浪潮开始席卷各地,发展经济离不开电,大西南水电资源丰富,各地掀起了修建水电站的大会战,我爸妈所在的水文地矿勘探分队要到独龙江的源头嘎达曲做水文勘测,为建坝做准备。那时我大概十来岁的样子,好奇心特别重,听说嘎达曲的村寨里,人人都可以赤脚踏火、上刀山,还有一个双胞胎村,村里有几百对“镜面人”,所以就悄悄的爬上卡车,躲在挂斗的一堆雨篷布里跟着出发了,车在山里绕来绕去,一路颠簸,越往上游海拔越高,气温也就越低,还穿着单衣的我冻得瑟瑟发抖,只能把篷布拼命裹在身上御寒,篷布上刷了桐油,油腻腻的裹着很不舒服。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只听到水流声像几百头牛在奔跑、撞击,我偷偷的往外看,车外黑咕隆咚的,只有前后车打出昏黄的灯光,照在右侧的悬崖壁上,岩壁上闪过一道道白光,细看这白光里好像有字,但一晃而过,在脑子里没留下印记,我正琢磨着白光里到底有啥,车突然停住了。
那时,载着我们进山的是从苏联进口的吉尔131军用卡车,车架很重,发动机的声音像狗熊在吼,我们给这车起了个外号叫“熊瞎子斯基”,车大灯前面有铁栅栏隔着,老毛子的东西结实不耐用,一路长途跋涉,把头车的大灯给颠灭了,车队就在停在土路边休整,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滔滔不绝的独龙江,前面不时传来奇怪的叫声,听上去像是一个人在笑的时候,突然被掐住了喉咙挤出来的声音,笑声拉得很长,在山谷里回旋着又一头扎进了江水里,山上不时有落石掉下来,打在车壳上碰碰作响。车队很安静,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熬不住睡着了,直到有人憋不住从车里下来,跑到车轮边撒了泡尿,边撒还边嘀咕:“太他妈得怪了,怎么绕来绕去,绕不出去了。”
雪山连绵,峡谷陡峻,进山的道路是由马帮沿着独龙江一点点走出来的,江水一会穿林进洞、一会又九曲十八弯,一不留神很容易开岔路。东岸的高黎贡山,屏蔽着通往外间世界的通道,西岸的担当力卡山是国境线上的天然屏障。每年10月到来年5月,大雪封闭了雪山丫口,嘎达曲便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要去嘎达曲,必须要在10月前出发。
但人算不如天算,老黄历有时也会不准。离国庆还有些日子,已经下了几次冰雹渣子,一次比一次大。勘探队出发前,我父亲老武在江边操作三轴流变仪,准备对鹰嘴弯进行地质测绘,突然一阵冰雹猛地砸下来,打在江面上砰砰做响。这台从英国进口的三轴流变仪是勘探队的“命根子”,里面玻璃套件、有银丝,如果被冰雹砸到,后果不堪设想。我父亲把它护在胸前,拿衣服包住一步一步住回挪。突然后背一疼,一块鸡蛋大小的雹子打中了后背,诡异的是,这雹子像是活的一样,还拼命往肉里钻,他吃不了痛,手一松把流变仪给摔了,结果吃了处分关了禁闭,我妈天天忙着照顾他,也就无暇管我了,这才给了我去偷偷爬上车,跟着去嘎达曲的机会。
我一天没吃东西,饿得难受,于是裹了块篷布偷偷爬下车,准备找点东西填填肚子,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个踉跄往前一扑竟然摔出了路面,往悬崖下栽去。由于强烈的地质运动,独龙江沿岸的悬崖都是90°直上直下的,除了几株崖柏,崖壁光秃秃的连猴子都爬不上。我这一摔没有防备,直着身子就冲了出去的,手里还牢牢抓着篷布,想不到这个动作救了我的命,在急速下坠了7、80米后,我感觉手里一沉,人被猛的拽住了,由于冲力太大,身子像个钟摆一样猛然撞向崖壁,眼见着我的脸就要和岩石来个亲密接触,强劲的山风一吹,我的身子扭了个麻花又荡了出去,就这样荡来荡去,荡得我头昏眼花,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紧紧抓住篷布,脚死命得想踩住岩石,大声地呼喊“救...命...”,但这两个字冲出口时,发出的声音却让我惊恐万分,汗毛都竖起来了,呼救声不像从我嘴里发出来的,竟然像来时听到的古怪笑声,这声音拉得很长,混杂在江水中没了踪影。
我那时年纪小,从小在山里生活,心里比较明净,虽然觉得古怪,但也没忘深处里想,只想着保命要紧,稳住身形拉着篷布就往上爬,刚爬了几步脑袋撞到了东西,这东西发出咚咚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像在敲鼓。
“怎么我撞到大鼓上了”,脑袋又往上顶了顶,还是发出咚咚的鼓声,我抬头往上看,一块巨大的黑影罩下来,篷布的另一端就隐没在这个黑影里,看起来就像只挥动着翅膀的大雕,只是这只大雕浑身冰冷,我用额头上的皮肤感受了一下,是一种油腻光滑的石质感觉,散发着一种透骨的寒意。
我琢磨着这是个什么东西,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出神,突然一声清脆的撕裂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篷布撑不住我的重量,撕裂开来,我拼命拽住篷布往上爬,双脚乱蹬想找到支点,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的身体在往下滑,1厘米、1厘米的不断的往下滑,此时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底下是万丈深渊,咆哮的独龙江水像要把我埋葬,往上是一只大雕,随时准备把我吞噬,周围寂寥无人,手里拽着的“救命稻草”也快断了。
也许是人的本能,肾上腺激素暴增给我了勇气,“死就死了”,我孤注一掷,在篷布彻底撕裂的刹那,大吼一声,往崖壁上猛的扑去,就在扑过去的一瞬间,我隐约看到垂下来一根树枝,赶紧一把拽住不放,这根树枝虽然挺粗壮,但也架不住我这样折腾,发出断裂的声音,听上去像什么东西折了,再仔细一感受,我的整个人都木了,全身上下像被冻住了一样。
我竟然抓住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