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好的垄断？

漫画"The Bosses of the Senate",作者 Joseph Keppler
这是张廷慧的第 22 篇文章

你可能会奇怪，垄断还有好的？的确，我们印象中的垄断，是独家经营、漫天要价、囤积居奇，危害经济，为自由市场所不容。但我最近读书，对垄断有了新的认识：有些垄断是坏的，有些垄断还真就是好的。

我们常说，垄断者定价远高成本，以此牟取暴利，那到底什么是成本？商品的价格是怎么确定的呢？要明白这些，我们先要补充一点基本知识。

边际成本和边际用值

• 边际成本

我们平时说成本，多指原料、人工、厂房的花费，但在经济学里，成本的概念更为广泛，也有很明确的定义：

成本是放弃了的最大代价。

经济学说，凡事皆有成本，这成本是因为存在选择。我现在写文章，就不能看电影，我放弃了看电影的乐趣；我也不能去吃烧烤，于是我也放弃了吃烧烤的享受。相比吃烧烤，我更爱看电影，于是看电影是写文章的成本，因为它是最大代价。另外，我在写文章，也不能去陪女朋友，但陪女朋友不是我的成本——因为我是单身狗，没有女朋友……所谓“放弃”的代价，必须是自己“拥有”的。

所谓边际成本就是增加单位产出的成本，说人话就是——如果已经生产了 1000 件商品，再多生产一件即第 1001 件的成本，就叫边际成本。

• 边际用值

买一个东西，是因为它有用。我买一个苹果是为了吃，买瓶饮料是为了解渴。同一件东西，有用程度会随我们的需求而变——

我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又饥又渴，终点处有家店，出售冰镇可乐，五块钱一瓶。我不会觉得贵，这可乐能救我的命；喝了一杯还不够，我买了一杯，是为了解渴，这时需求已有下降。商品对我们有用的程度，即我们需要它的程度，就是这件商品的用值 。用值的大小体现为愿意出价多少。用值高于价格就买，用值低于价格则不买——比如我已经喝了六瓶可乐，再也不愿意花五块钱买它了。

和边际成本类似，喝了六瓶可乐之后，第七瓶可乐的用值就是边际用值。

在自由竞争下，商品价格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随着产量增大，边际成本降低，降到与边际用值相等时，生产者利益最大化。最终的市价等于消费者的边际用值，同时等于生产的边际成本。

死三角和资源浪费

最近读了一篇比较经典的经济学论文，《税、垄断和偷窃的福利成本》（The Welfare of Tariffs, Monopolies, and Theft），作者是图洛克（Gordon Tullock），这篇文章就详细分析了垄断对社会的危害。

传统经济学分析是这样的：下图中，斜向下的那条是需求曲线，定价高则卖得少，定价低则卖的多。没有垄断时价格为 P₀ ，可卖出 Q₀ 件；在政府或利益集团支持下，某企业得到垄断权，价格抬高为 P₁ ，可卖出 Q₁ 件；黄色矩形部分就是通过垄断多得的收入。

图中绿色三角区域，商品的用值（体现为价格）高于其边际成本 P₀ ，再继续生产是为社会创造财富。但垄断者为卖高价，没有继续生产，这部分就被浪费掉了，从整个社会的角度看是一种损失。这个三角区域，就被称为“死三角” （ deadweight loss ）。

图洛克说，垄断的危害还不止如此。垄断可以获取暴利，于是企业 A 愿意通过动用资源（如贿赂）争取垄断权，企业 B 也效仿，竞争的企业可以很多，耗费大量资源。这些资源往往相互抵消，没有任何产出，是社会的损失，往往比“死三角”更为严重。所以图洛克认为，垄断是经济的毒瘤。

邓丽君是好的垄断者

正好最近在看张五常教授的《经济解释》，也谈到垄断。书中张老提出疑问：在死三角区域，增加产量不仅消费者得益，垄断者也得益，为什么有利不图？他说，其实垄断有着更为广泛的定义。

只要生产者面对的需求曲线向右下倾斜（减价可以多卖，涨价会少卖），生产者寻求最佳价格的过程，就是垄断。他甚至指出——

从独特之处看，每个人都是垄断者，说垄断是说了等于没有说…我几岁大的孙女儿，每次到我家，出售她的爱，绝对是个垄断者 …

申请专利，注册商标，员工有不可替代的能力，卖花生米的小吃店有独门配方，都可以说是垄断。垄断也有竞争——对垄断权的竞争。实际上，正是这种竞争竞争，提供了科技进步和研发新产品的动力。即便是完全的垄断，也会有替代品：几大运营商垄断多年，结果出来个微信。

考虑垄断是否有害，要分两类。一类是靠政府和利益集团，阻止竞争——图洛克分析的就是这种；另一种是通过市场竞争取得的垄断。张老说，前者的确有害，但后者却对社会有利。邓丽君，就是一个对社会有利的垄断者。

邓丽君是中国百年难见的歌手：长得漂亮，歌唱得好，为人潇洒。语言天赋惊人：下面观众用什么语言问问题，她就用什么语言回答。很多人为之倾倒，甚至到现在还有“邓丽君金曲演唱会”，当然都是别人唱的。邓丽君独特的歌声，就是一种垄断，且价格很高。

邓丽君有个特点，对金钱收入不那么看重。很多歌手到一个地方，要唱几十场，但她只唱一场，而且很少拍广告，更愿意多休闲。用前面观点看，多唱一场花费不多，而对观众价值很大。是不是邓丽君为了收高额出场费，减少演唱，使社会蒙受损失？能不能因此强迫邓丽君多唱，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

张老说当然不能！对于邓丽君，成本不是演唱会花的钱，而是休闲时间。她“有利而不图”，是因为多唱影响自己享受生活，对她是损失。邓丽君是这社会的一部分，她的损失也是社会的损失。即便“死三角”真的存在，也是利大于弊——有一个并不多产的邓丽君，要比没有好得多。

这里的区别在于，邓丽君从来没有要求任何人阻止竞争对手！她的垄断地位来自个人的天赋、后天的努力，是市场自由竞争的结果。这样的垄断，对社会只有利，没有害。

我的感受

看了这些分析，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主要有这么几点感受：

1. 讨论问题要弄清概念的含义，确定分析的范围，否则白费力气，错了也不自知。
2. 理论分析有时候会漏掉重要信息，了解真实世界的情况很重要。
3. 学点经济学很有用，能让我们少说糊涂话，少做糊涂事。

以后再有人批评垄断的时候，我们就要好好想想，这会不会是好的垄断？更进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一个好的垄断者呢？其实不管什么问题，只要多想一步，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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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经济解释》是本大部头，很有意思，但不容易读懂。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先看一些入门书籍比如《一课经济学》（亨利•黑兹利特），《经济学通识》（薛兆丰），再来看这本书会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