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日更

“守活寡8年,婆婆把我另嫁了”

2019-10-09  本文已影响0人  婉xi

文/婉兮  图/摄图网

1

和巧梅拜堂的不是方茂谦,而是一只大公鸡。

当然,这是她进了婆家大门后才知道的。在此之前,媒人只来来去去描述着方家有多少田地、多少佃户,彩礼如何丰厚、嫁过去会怎样享福。

至于未来夫婿,说是正在省城上学,相貌才华一个都不差。

说不动心是假的。

巧梅便绯红着脸,语音变得轻柔而娇羞:“全凭爹妈做主,我没有意见。”

于是就喜气洋洋地准备开了,那是上世纪40年代的春天,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好在战火未烧到高原上的小村庄,它暂时是宁静、朴素而美好的。

一场男婚女嫁,就足以使小村小镇沸腾上好几天。

嫁衣是巧梅亲手缝的。

大红缎子上头绣了并蒂莲和比翼鸟,她的脸也被衬为了红扑扑的一片,正好能交相辉映,整个人都漾着一层欢喜。

至于未来丈夫,巧梅暗自想象了无数回,身高、体格、脸型基本都描摹出来了,只有五官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有时候梦见了,也只是个囫囵的影子。

不过也不必着急,毕竟那漫长的一生都是他和她的呀。

有朝一日,她会摸清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哪怕是隐藏在角落里的一颗痣一条疤。他们会亲密为一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那种。

可美梦最终都被那只公鸡吵醒了。

它咯咯咯高叫着,那声音混杂着吹吹打打的热闹里,显得滑稽而荒谬。

周围有人在笑、有人在窃窃私语,“二少爷不愿回来呢,说是看不上余家这姑娘。”

红盖头之下的巧梅,只得屏住呼吸紧盯住自己的大红绣花鞋,那颗炽热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

2

洞房花烛自然就落了空。

巧梅自己扯下了盖头,在新房里呆坐到后半夜,那团喜气洋洋的红色已经变了味,怎么看都像是鲜血淋漓的感觉。

她便坐在血色中掉眼泪,跟着桌上的红烛一道,哀哀怨怨地哭了大半宿。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余家比不得方家富贵,但也悉心教养女儿,把她养成了标准的小家碧玉:能认字、会算账,女红烹饪样样拿得出手,做媳妇绝对不会比谁差。

方家老太太看中的,无非就是这些贤惠而实惠的特征。

大儿子已经分家另过、二儿子远在省城,她需要一个年轻女子来把冷清清的日子暖起来。

但同时,她又对巧梅心怀歉疚,因为二儿子强硬拒绝了这门婚事,并以“再不回家”作威胁,使得巧梅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不过,安慰的话得说、承诺也得给,巧梅的“活寡妇”生涯,必须靠这点微弱的希望来点亮,否则该如何熬过漫漫长夜和漫漫人生呢?

“等茂谦毕业,自然就回家来了。他是没看到你,等真人站在面前,哪儿还有不爱的道理?”

早些年,巧梅常常回娘家去诉苦,和母亲姊妹哭作一团。

但也只是单纯的宣泄罢了,那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哭完了擦擦泪,依然得回到自己的日子里去。

有时候,她也会幻想着丈夫推开家门,脱下长衫挡一挡风尘,就能跟自己和和美美地做夫妻。说不定还能生好几个小孩,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有声有色。

想着想着,她的脸又红起来。

但这只是偶然为之,巧梅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打发在了针线和灶台间,她用琐碎而繁忙的劳动来填补人生空白,这样才能把一日接一日的空虚打发过去。

3

一转眼,巧梅23岁了,但方茂谦依然没有回家的意思。

信倒陆陆续续写了好几封,他给母亲捎了礼物、也问了大哥一家五口的近况、关心着家中的稻谷长势,甚至提起了长工阿二,却唯独不理会过门5年的妻子,字里行间是完全当她不存在的。

每当这时,方老太就讪讪地笑,压低声音为儿子解释一两句:“兴许是他害羞呢。”

巧梅不接话,只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计,半晌才道:“鞋我不做了,信也不回了。”

之前的每一封回信都由巧梅亲自动笔,她把他恭恭敬敬地称为“先生”,满纸都写上了肺腑之言:天冷加衣、三餐定时,随信还寄去了新做的棉鞋与鞋垫。

但是,方茂谦从无回应。

也隐约听说了些传闻,说自己的丈夫早就毕业了,他在省城找了事,还娶了个当教员的姑娘做老婆。

也问过婆婆,但她支支吾吾总不肯细说,只用些宽心话含含糊糊地打发儿媳妇

巧梅的心便凉了半截,先前提起的过继计划也就搁置了下来。

是婆婆和妈妈一起想出来的办法:把大伯哥的儿子过继一个来,给余生求个保障也好啊。

其实还有些话未说出口,“和方茂谦做夫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只能努力去做方家的儿媳。”

可巧梅意兴阑珊。

日子不外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哪儿有什么心思去为未来做打算?

4

方家老太太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儿子会绝情至此。

当年送他出去读书,为的是见见世面、长长本事。

谁料他的发展却完全偏离预设轨道,死活不肯再听安排,嘴里也不时冒出些新名词,直听得老母亲心惊胆战。

眼下不太平,当妈的只想求个安生日子,于是左一遍右一遍地呼唤儿子回家,最后还在旁人的建议下,匆忙给他娶了老婆成了家。

本以为一个娇俏的小媳妇能笼住二儿子的心,谁料他铁了心拒绝,就连成亲都不肯赶回家来。

大儿子往省城找了几天,却始终不见弟弟踪影……

方老太慌了神,唯恐误了余家姑娘的终身。可婚讯已经传到了十里八乡,退亲只怕会雪上加霜,她骑虎难下,只得一咬牙先应急,然后再想办法把茂谦拉回家来。

可她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儿子会另外再成个家,完全把“原配妻子”置之不理。

作为女人和母亲,方老太也长了颗柔软的心,对巧梅始终心怀愧疚,惟愿能够安排好她的下半辈子。

所以,当她注意到巧梅和长工阿二的异样时,只不动声色地留了个心眼,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举动。

好在也没真发生什么。

所谓“异样”,也不过是巧梅给阿二缝补过衣服,阿二为巧梅采过几把野花。两人的心思都藏在眼神里,带着怯意和警惕,小心翼翼且诚惶诚恐。

方老太盯了大半年,没发现儿媳的任何出格举动。

那些念头想必从巧梅眼前一晃,就悄无声息地沉入心底,只被当作一丝甜蜜来反复咀嚼,聊以慰藉罢了。

5

说实话,巧梅是一等一的好媳妇儿。

她温柔娴静、手脚麻利,家中大小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方老太逐渐老去,也是她无怨无悔地伺候在旁。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已在相依为命中产生了真正的亲情,由婆媳慢慢变为母女。

角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方老太终于开始认真思索巧梅的后半生。

此时,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待百年归去后,只怕巧梅处境尴尬,难在婆家真正立足。

娘家当然也回不起。

毕竟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父母过世、姊妹嫁人、兄弟各自成家,归家的女儿介于客人和外人之间,早就没了堂堂正正过日子的底气。

方老太想一阵,又叹一声,前前后后犹豫了一两年,才颤巍巍问:“儿啊,你愿意再嫁一个吗?”

巧梅一怔,迎头却撞上方老太的殷切目光。她的心猛然抖动了一下,眼泪忽然滚滚而下——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老太亲自跑了一趟省城,从儿子手里拿回休书,又大张旗鼓地办了酒席,将巧梅认作干女儿,这才备了嫁妆,风风光光把她送出门。

新郎是阿二,对巧梅知根知底,也把她这些年的委屈辛劳全部看在心头。所以,他的爱意中还包裹了怜惜与心疼,婚姻在彼此爱护中缓缓开了头。

再后来,巧梅生下两男一女,生活被丈夫和儿女填得满满当当,日子一天天落入俗套,但却俗得圆圆满满,让人觉得平安喜乐,此生了无遗憾。

至于方茂谦,巧梅是40多年后才见到的。

他衣锦还乡,虽乡音未改,可言行举止中流露着陌生和遥远,的确是与巧梅相差十万八千里。反倒是身边那位戴眼镜的斯文老太太,要更相得益彰。

巧梅远远瞥了一眼,内心毫无波澜。

她正忙着给小孙女喂鸡蛋羹呢:“乖,张嘴,冷了就不好吃了。”

后记

本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女主角巧梅,是我舅奶奶的(原)二舅母,已作古多年。不久前相见,她随意把经过讲给我听,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的诞生。

我想到了朱安。

同是包办婚姻、同是不受丈夫待见,但我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曾舅奶奶,显然比朱安幸运太多。8年活寡守完,她终究是迎来了命运的柳暗花明。

但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综合了时代背景和历史状况,也不过是人人无力、人人无奈罢了。

未露面的男主渣吗?站在他的角度看,想必也满腹委屈,对母亲硬塞过来的“礼物”避之不及。若不抗争,只怕男女双方都难有幸福可言。

说到底,人性复杂前途莫测,远不是一句好坏就能分辨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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