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微信的小镇青年

一天下午，我在公司做文案策划时，耳边飘来熟悉且时断时续的争吵声，不用多想，一定是老马父子来干活了。“版面应该往下来点。”老马说。“再往下放就不美观了。”小马摇摇头说。老马看我走过来，陡然来了劲：“你让主家看看，到底谁说得对？”“别听我爸的，他不懂广告设计。”小马对我解释道。只见老马眼睛一瞪，对小马吼道：“你开个小公司就翅膀硬了，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我赶紧劝道：“你俩不要吵了，老板在接待重要客户。”

晚上，小马用QQ发宣传海报的设计图给我，并就下午父子俩争吵的事，向我致歉。我说，你也忒抠门了吧，公司的员工就你爸一人？小马说，能省一点是一点了……想想下午我真不该同我爸争，不管怎么讲，他也是为了我好。为方便联系，我提出加小马的微信，没想到，小马却讲他从不用微信，也没时间用，有事打电话或者QQ联系，他的设计资料、图片等也都存在QQ里。凝望着带有“小马广告”LOGO标记的QQ号，在遍布静默“僵尸”的QQ好友中不停闪烁，犹如广袤无垠的荒漠中的一株绿植，特立独行、顽强不屈地生长，我不禁想起了与小马这些年的交往。

十多年前，公司在小镇落户，因业务所需，只能联系当年镇上仅有的一家广告公司。尽管这家广告公司效率低下、施工粗糙，但在构图和创意方面还是比较赏心悦目、新颖别致的，而这基本皆出自设计部小马之手，渐渐地我跟小马熟悉起来。除了宣传板报、条幅锦旗、刻字贴字等常规业务外，我提出的诸如设计会标、PPT背景图，甚至在照片中增减人物、变换姿态的要求，小马均能变戏法似的弄好，因此我能晋升部门经理，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之后，来小镇的企业越来越多，广告公司也随之增多，小马辞职开始单干，并自然拉走了我们公司的广告业务。对于赚钱，小马不是特别上心，每到年底，基本上都是我催着他开票结账，似乎我是销售他是客户。我说，肯定不能按你的报价单来结账。小马竟然讲，你说给多少就多少。我略作迟疑道，那就去掉零头吧。他居然爽快地回道，没问题。但在主题板报、LOGO标记等体现个人独特的创意理念方面，小马却往往斤斤计较、据理力争，最好我能全盘接受或仅作微调，好像任何的大修大改，就是对他广告设计能力的怀疑和否定。

不过，小马好像继承了原公司拖沓的基因，经常要我反复督促才能到位。前段时间，公司要举办行业论坛，需小马制作背景板，因为活动重要，我担心小马会误事，所以只好去他店里“督阵”，一探究竟。经过七拐八绕，在小镇某断头路的尽头，终于找到了有些斑驳破旧的“小马厂告”店面，“广”字上的一点早已不知所终。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算小的工作空间显得有些逼仄，挤满了喷绘机、雕刻机、电脑、打印机，其间还散落着广告成品或半成品。角落里，有个小女孩在台灯下写作业，估计是小马的闺女，而小马和老马正蹲在地上做背景板。见我来“探班”，小马立刻起身，欲与我握手。老马立即喝止道，你手这么脏，怎么跟人家握？小马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污的双手，只好尴尬地朝我点了点头。这时，突然门外“咚咚咚”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男孩猛地抱住我的大腿，并说：“叔叔好！”我笑道，小马，你儿女双全，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小马应道，也压力山大的，全家老小都靠我这个小店，幸亏有你们七八个固定客户罩着。我说，难怪你活跟不上，原来扩大再生产了。小马赶紧拍胸脯说，你放心，我们做广告业务的，活不干完绝不下班，背景板肯定能在明天一早安装完毕。我又再次提醒他该考虑增加人手了，小马依然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然而不久后，小马还是用行动接纳了我的建议。一次在更新完宣传展板后，小马叫我去现场验收，我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小伙子正在收工程梯子。小马连忙说道，是我小舅子，刚从苏北老家过来。我问，你老爸呢？小马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说，我爸现已退居二线，主要负责看看店。我和小马同龄，但面前的他“尘满面，鬓如霜”，好像比我大了七八岁，我不由得心生感慨，你就没想过换个行当？小马稍作沉思后说，干广告虽然很累又不太赚钱，但积少成多，你看，我在镇上也买房子了。最重要的是，客户的各种需求，让我对广告设计仍有无限想象，只要新鲜感还在，我就会坚持下去。

最近，小马在QQ上跟我谈印宣传册的事，突然间问我，用微信烦不烦？我反问，难不成你要用微信？小马无奈说，女儿学校的老师如今都在微信群里发通知、布置作业，估计不用不行了。我戏谑，恭喜铁树开花，仙人下凡。小马立刻发了个笑脸的表情，并说：我要用微信，第一个就加你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