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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必读】我是怎样读大学的

2018-04-16  本文已影响36人  幸福勇敢追
立夏

我是怎样读大学的?

----纪念大本毕业30周年(1988-2018)

王明夫

我正式入学过的大学有五所,本科华东师大,研究生南京大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留学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高级访问学者),进修中国科技大学。其中本科阶段的读书,为我的一生,打下了底子,奠定了基础。

1984年高考,我以江西省政治科状元的成绩,考入上海华东师大政教系政教专业。这个专业是神马,对我的人生意味着啥,从入学到毕业我都没有建立起认识,甚至对这个问题本身,都缺乏起码的觉察。我能真切感受到的是,这个专业不太受人待见。那个时候,师大园有一些戏谑的说法,调侃各系的特征,比如说疯疯癫癫的中文系、洋里洋气的外语系、老老实实的教育系等等,说到政教系,就说是“一本正经的政教系”,而且还说谈恋爱侬勿要跟政教系人谈,因为伊拉跳舞都是按马列的步伐跳的。可想而知,在时人的心目中,这个专业,大抵呵呵了。其时,我自己倒感觉不出它好或不好,课业上,按部就班地依照系里安排的课程表,一个学期接一个学期地过,上课或逃课,临考就突击复习考试范围、拿奖学金,攒够学分,四年到点顺利毕业。

课堂学了啥、考了啥,早已记忆无多了。有的老师学问好,课也讲得好,我自然就听课。也有一些课堂,是十分乏味的,怎么把课堂时间利用起来,熬过那段无聊难耐的时光,是个问题。我多半是带本书自己看,下课时候也就把相应的章节看完了。中共党史、国际共运史、科学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马哲原理、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西方政治思想史、西方艺术思潮、自然发展史、世界近现代史、行政管理学、政治学、社会学、人口学、教育学、马列经典原著选读、毛选、党的建设……等等课程,这些课程的课本,我基本上就是这样完成通读的。

想想看,用了四年时间学这样课程的大学生,能有什么职业技能和动手能力?能解决什么应用性的问题?除非上帝安排你去治国平天下或为往圣继绝学,否则这些知识,在我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实务中,一无用处。等我意识到这些课程“有用”的时候,那是人到中年之后的事情了。最近看到一段文字很有意思,说浙江大学教的一个老师,他教的课是《围城》里最不受人待见的社会学,但他敝帚自珍、认认真真。当学生问他什么专业好就业时,他的回答是:“别问我什么专业好就业,这基本是找抽的问题,想就业好,就去学剃头去,上午学了,下午就能赚钱“。我会心一笑。

对我的大本阶段来说,那些课程的教学和考试,有着学分和奖学金的意义,而在知识的意义上,我并不喜欢它们也不讨厌它们。但有一点,对我的一生至关重要。是的,一生,至关重要!那就是这些课程的名称和话题,无形中引导了我泡图书馆的阅读范围,让我读了一批这些方面的学术期刊、学术著作、西哲经典、人物传记,另外还阅读了一批小说散文诗歌、文学批评和电影评论。这样的泡图书馆,构成我大本四年生活的半壁江山(另半壁江山是恋情,令人死去活来、美到极致和痛到彻底的青春必修课,我迟早要另写一篇文字,论恋爱作为必修课对大学生活的意义)。华东师大的图书馆,座落在美丽的丽娃河畔,其西三楼的社科阅览室和东二楼的期刊阅览室,是我的最爱,那里的图书分类摆放的位置、那里的一些书的划记和折痕、那里的对面阅读女生、那里的严肃认真到爆的值班老太太,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画面清晰。在我孤苦无依、精神迷茫的大本岁月,图书馆是我最重要的精神寄托和自我安顿。后来,我把泡图书馆的这一批阅读,称作是深度阅读,严肃的学术阅读。

严肃的学术阅读,是一种什么感觉?枯燥,没有任何娱乐性,不轻松,no happy,no fun,推进得很慢,无法快速阅读,一本书甚至一段话都要读很长的时间。通篇晦涩,不知所云,读完了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不是当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而是永远你都不可能知道它在说什么,这种感觉,也是常有的,比如黑格尔的《小逻辑》和胡塞尔的《现象学》。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严肃的学术阅读,那感觉像是篆刻(动词),硬碰硬,你必须沉浸其中、一丝不苟、高度认真、耐心体会,用十分力道的劲儿而且必须是静谧纵深的巧劲儿,跟一块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完成或者实际上完不成但你在努力地去完成一种私我的、互动的、有力的冲突、碰撞、较劲、互掐和对话,然后那块东西的大部分还是它自己,它跟你较劲儿的那一小部分,留下了你的理解、表达、琢磨、印记和创作,甚至成为了你钟爱的作品、你生命的倾诉。

于今我还记忆犹新,当年读希腊三贤(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小逻辑》和《哲学史讲演录》、马克思《资本论》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和《自然辩证法导言》、列宁《哲学笔记》、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和《论优美感和崇高感》、贺麟的黑格尔研究、李泽厚《批判哲学的批判》和《美的历程》、罗素《西方哲学史》、冯契《中国哲学史》、卢梭《社会契约论》《忏悔录》和《爱弥儿》、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佛洛伊德《梦的解析》、阿德勒《生命对你意味着什么》(英文书名为What Life Could Mean to You,又译作《自卑与超越》)和《理解人性》(Understanding

Human Nature)、萨特《存在与虚无》、赵鑫珊《科学艺术哲学断想》、高尔泰的美学论文、李劼的文学批评和朱大可的电影评论、许子东的郁达夫研究、严家其《首脑论》、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走向未来丛书》、《中国社会科学》《学术月刊》等各种学术期刊,《北京大学学报》《复旦大学学报》等各个大学学报……,那种“篆刻”(动词)般的感觉。

今天重新记起这些书名、作者、刊名,恍如隔世,无限怀恋。1984-1988,我的大本岁月,19-23岁那样的年华,中国改革开放的那个时代,上海那样的城市,华东师大那样的大学,丽娃河畔那样的美丽校园。

在那些书、作者和期刊中,有些什么呢?拿《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来说,尼采用了三年时间写成,1883年完成书的第一第二部分,1884年完成了第三部分,1885年完成了最后一部分。尼采在这部著作中阐述了著名的“同一性的永恒轮回”的思想。这是他的两个主要思想体系中的一个。而另一个“趋向权力的意志”的构思,由于他的身心崩溃而半途夭折。著名的“超人”理想和“超人”形象就是在这部著作中首次提出的。尼采这样评价自己的这部著作:在我的著作中,《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占有特殊的地位。它是我给予人类的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馈赠。这部著作发出的声音将响彻千年,它来自真理的深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放下去的每个吊桶无不满载而归。这里,没有任何‘先知’的预言,没有所谓教主在布道,人们一定会首先聆听出自查拉图斯特拉之口的这种平静的声音。最平静的话语乃是狂飙的先声,悄然而至的思想会左右世界。闻一多说,尼采的著作“是生命力饱涨的象征,是生命的顶峰”,雅斯贝尔斯说尼采的著作“给西方哲学带来颤栗。”

得益于这批阅读,我以论文《关于自我实现的哲学思考》,获得政教系论文大奖赛一等奖,一举逆转了我的自卑心理。后来又得过几次校级的征文奖项,其中有一篇是写人道主义与人权的,那个年代的显学,题目和内容,现在记不起来了。一只来自于江西乡下的丑小鸭,卑微、孤单、迷茫和不安,在大上海漂泊沉浮、苦苦挣扎了二三年后,终于在师大园的丽娃河畔,筑建起他自己的精神岛屿。后来我在南京大学法律系读研究生期间,在《江海学刊》《晋阳学刊》《南京大学学报》等刊物一连发表了十几篇学术论文,成为研究生里的学术明星,实际上也是大本时候深度阅读所积累的底子,在年龄又稍长三几岁后的释放和表达而已。

30年前大本的所有阅读,书中文中的具体知识、观点、论证和论据,我记忆中早已荡然无存,一如雁过无痕,无益于我亦无误于我。但这一批阅读,就像是地质沉积一样,经四度春秋寒暑,在我身上沉积成了四样东西:一是视角与立场,从宏观的、社会的、家国的、人类的视角,观察现象、看待问题;二是逻辑思维能力;三是情怀与审美;四是语言功夫,包括演讲和写作能力。当年所学的知识、所追的热点、所趋的潮流,早已成前尘往事、老化飘散,但视角、逻辑、情怀和文字这四样东西,却成为我后来人生的个人特质和基础能力,它们就像我个人特有的通用软件,应用于人生的各种遭遇、境况、素材、场景和系统,都让我进入有效运行的状态。常常有年轻人问我,读书记不住怎么办?是否就白读了?我认为,读书并不是为了记住什么,记不住什么是大多数人的正常态,don’t care。真正重要的,是通过深度阅读而沉积形成的视野、逻辑、思维和情怀。

有了逻辑思维能力,才能穿越信息量泛滥、知识过载、现象纷繁杂乱的迷雾,看清真正的因果链条和规律,化繁为简、识别要害,完成对事物本质的洞察,得出有意义的结论。如今流行的网上阅读、轻松阅读、快餐式阅读、碎片化阅读,尤其是音频方式的“听书“学习,将给你造成可怕的后果,它会久而久之、悄无声息地萎缩你的深度思维能力,最终让你的思考和逻辑能力侏儒化,永无再高大起来的可能性。我对和君商学院的学生,经常强调要少刷屏阅读、少追热点八卦,多做深度阅读,其因即在于我的这种认识。我的这种认识,是否已经过气和陈腐?但愿不是。

有了自己的情怀与审美,才构建起了人生中的“我”,才发起、诞生、跃动和存在着我的真伪、我的善恶、我的美丑、我的好恶、我的爱恨、我的贵贱、我的向背、我的取舍、我的性灵与心情、我的温暖与冷感。我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当年的上海风尚和华师校风熏陶了我的情怀和审美,我的人生何寻旨归与意趣?我这样说,你不要误解以为我有很好的情怀和很高的审美,我是说“我的“情怀和审美。走到人工智能时代的今天,我常常有一种预感,将来的人,一切知识和能力都将被机器和数码所取代(包括逻辑思维能力),惟情怀和审美,最后保留为“我”,成为“我之为我”的最后特质、价值和意义。无论是个体还是类,倘若不发育出和活跃着某种情怀和审美,“我”将不复存在,人类中只有高度智能IT化甚至标准化的人,但没有“我”;有“这个”人和“那个”人,就像有“这个”Iphone和“那个”Iphone,但没有“我”和“你”、没有“你-我-他”。我斗胆仿照一下德国古典哲学的调调儿或海德格尔的“亲在”(Dasein)概念,来发明一个词儿叫“活在”,我觉得,情怀和审美,是任何人的“我“的最后的“活在”。如果你读这些文字觉得很别扭,就一哂了之,或者干脆跳过去,当没看见。

文字功夫,自大学毕业后,一直就是我在人生不同阶段的亮点和优势,甚至在我早年职场期间一次次地扮演了救命稻草的功能。当我在职场上还没有什么职业能力和专业优势的时候,人们首先是因为我的文字功夫而形成对我的泛泛印象:有才。于是,去留、用废、薪酬、任免等事关人生境况和转折的考量事项,我在多次险些被咔嚓干掉的时候,因为文字才气而得以幸存。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写个东西、抄个玩意,秀才还是用得着的。

深度阅读所沉积而成的四样东西,视角立场、逻辑思维、情怀审美和文字功夫,是我整个人生系统运行的底层架构,也是我后来职业发展的个人特征。我的职业生涯,先后从事大学教师、证券分析、金融投资、并购重组、管理咨询、商学教学、企业领导和管理等工作,基本上都是实务工作和经商活动,如果说有什么过人之处或可赞亮点,端赖四样东西的灵光照耀。我后来创建和君商学院,设计商学院的知识结构、阅读书目单、课程体系,建设校风和学风,都围绕这四样东西的培养而着墨甚重。我提出的“三度修炼”中的厚度一说,所谓“底蕴的厚度决定事业的高度”,也对此多有意指。前些时候,和君商学院第十一届招生面试,一个小伙子坐在我对面,一表人材、眼光放亮,整个人都散发着聪明机灵和青春朝气,我一眼就看上他了。一看他的简历,大四学生,满纸高大上的记录,北京顶级名校、热门专业、科技创业、N多名目耀眼的活动、N多大牛企业的实习经历。我说你是个非常棒的人,可惜了,大学时候都搞活动和实习去了,没怎么读书。他承认。那么多活动和实习,他究竟学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和鬼才知道。这样的大学经历或简历,有利于找工作,却不利于后半生。年青时候不好好读一批书,人生越往后走越没有后劲,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补上了。读书如花,过季不开。梁启超说“人生百年,立于幼学”,其理一也。

1988年我从华东师大政教系毕业,获法学学士学位。人生漫道真如铁,轻舟已过万重山,岁月已行至2018,我毕业30周年了。今日晨起,阳光灿烂,乍然兴起,写下以上文字,纪念我的青春、感念我的母校!

                                                                                     2018年1月23日星期二,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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