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壹
半个月前,我的创业公司破产。
从人生巅峰跌到万丈深渊,我躲在武汉郊外的出租屋整日酗酒,半个月不曾出门一步。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
沉闷的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不情愿的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屏幕上的“老姐”两个字才接了电话。
“我在楼下,给你十分钟。”我无奈的摇摇头,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一如当年,雷厉风行。
“嫣然,你来了……”我一边开车门一边打招呼,她白了我一眼,把手表扔给我,冷冷的说:“迟到36秒”,我愣了一下,苦笑着求饶“姐,我错了”。她发动引擎,轻哼一声,不再理我。
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二十年前我们在晋阳中学初遇,从此以后一直叫她姐姐,即使是开玩笑时我叫她名字,她也会生气。二十年过去了,她依旧如此。
半小时后,嫣然把车停在公司楼下,对等候已久的秘书冷冷的说:“小刘,两个小时后,我要在办公室见到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雁子”,然后她就迈步走向电梯。
小刘一脸苦笑的对我说:“哥,你又招惹董事长了?”我只是苦笑,摇摇头没有解释。“哥,走吧,先去剪剪头发,别难为我,董事长的脾气你比我清楚”,小刘知道我公司破产的事,怕我发脾气,小心翼翼的哀求。我笑着答应。
贰
两小时后,我西装革履的坐在嫣然办公室的沙发上,品着香茗。
嫣然丢下手中的文件,拿出两张机票,故意冷着脸对我说:“走吧,去西安,见见林沐白,然后咱们仨回去看看耿石”。我差点被茶水呛着,这就确定好行程了?根本不问我的意见啊!果然是我家老姐的风格啊,压根就没打算给我反对的机会。
傍晚时分,我们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见到了风尘仆仆前来接机的胖子沐白。他照例张开双臂迎向嫣然,换来的自然是嫣然的白眼和娇嗔。他丝毫没有大学讲师的觉悟,又嬉皮笑脸的迎向我。迎接他的理所当然的是我那句年轻时候的口头禅“滚!劳资对男人不感兴趣”。
沐白驾车带我们去了上大学时我们常去的小店。撸撸串,喝喝啤酒,回忆回忆年少时的轻狂岁月,这是我们老友见面必备的欢迎仪式。
嫣然,沐白,耿石和我相识于20年前的晋阳中学,也相知于晋阳中学,曾一起熬过最艰难的岁月,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吃过喝过之后,嫣然提出一起回故乡看看耿石,沐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个我们一直叫大哥的男人,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了。
叁
第二天匆匆吃过早饭,我们仨就乘坐高铁回到了故乡的那座小城。
我们没有提前通知耿石,想给他一个惊喜。当我们出现在他面前,大声叫着“大哥”时,满脸沧桑的他激动的颤抖着,伸出手想抱抱我们却又怕弄脏了我们光鲜的西装。我们的眼圈瞬间红了,用力的抱着他,轻轻地抽噎着。
那年他大三,迫于家庭矛盾和经济压力辍学,回家挑起大梁。这些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三十多岁的他在家庭的重压下苍老的和四十多岁一样。嫣然、沐白和我都曾想过要帮他找个轻松的工作,倔强的他却一直说家里离不开他,不接受我们的帮助。去年春天他的小女儿出生了,他更辛苦了,整天带着他的工程队东奔西跑。
“咳咳”,身后传来咳嗽声,我们偷偷擦了擦眼泪,松开了大哥。嫂子抱着一岁多的女儿,向我们打招呼:“嫣然、雁子、沐白,你们来了”,我们笑着问好。
嫂子教小丫头跟我们打招呼:“叫叔叔、阿姨”,旁边的耿石却沉着脸纠正说:“怎么能叫阿姨?这是我妹妹!叫姑姑!”。我们一愣,方才想起年少时我们的约定:你有儿子,便是我侄儿;你有了女儿,便是我侄女。的确,她不该叫嫣然阿姨,该叫姑姑的。
之后的五天,耿石带我们三个将故乡的小城逛了个遍。
我们又去了晋阳中学,依旧是我们待过的教室,可惜黑板上没有了那熟悉的字迹,座位上也没了那熟悉的故人。
我们如高考后的那年夏天一样,四个人打打闹闹,毫无顾忌,在这座小城乱窜,随遇而安。
晚上八点,我们四个去了“鱼跃龙门”火锅店,这是十四年前六月六日晚我们吃饭的地方。那天是高考前夕,我们期待着第二天鱼跃龙门。却不曾想到十四年后的今天,我们四个天差地别,嫣然已经是成功企业家,沐白是大学讲师,耿石成为了小包工头,而我则沦为彻头彻尾的创业失败者。
老规矩,我们涮火锅得先来两盘青菜,一盘羊肉,半斤鱼肉。当我们四个异口同声的对服务员叫出“两盘青菜,一盘羊肉,半斤鱼肉”时,服务员一脸诧异,我们四个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么久不见,我们还是没忘记彼此的喜好啊。
涮了火锅,喝了啤酒,微醺之后,我们的习惯是去KTV鬼哭狼嚎一番。
我们唱着“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前方大路一起走,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人生难得起起落落,还是要坚强的生活,哭过笑过,至少你还有我……”一曲结束,我们全都泪流满面。
我们互相取笑着对方的矫情,偷偷抹掉自己的眼角的泪水,可是那红红的眼圈怎么也掩饰不了。
嫣然关掉伴奏的音乐,我们闹着让她赶紧打开,我们还要接着唱。她红着眼睛吼道:“雁子,沐白,大哥,咱们不闹了,行吗?”,“咱们好好聊聊天,行不?”良久,嫣然补充道。
嫣然不再嘻嘻哈哈,恢复了上市公司董事长睿智。她淡淡的问道:“大哥,雁子,你们俩打算怎么办?真的要这样在社会最底层默默挣扎吗?来我公司吧,职位你们自己挑,工资……”大哥摇摇头,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我看了大哥一眼,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嫣然无奈的苦笑,这样的话她说过数十遍了。
沉默良久,嫣然扔出了一张卡。“这是三百万,大哥,雁子,你们俩拿去在这个小城开个建筑公司……”我和大哥又打算摇头了,却被嫣然用眼神制止了。她接着说:“这三百万不是送给你们的,算我投资,股份分成三份,咱们三个一人一份,不过你们俩的二百万以后得还我。公司管理权交给你们,当年大学时雁子学的是土木工程,大哥学的是工程管理,你们俩搭档没问题。等会儿我打电话从我公司给你们调两个高管、四个工程师过来,你们俩可得好好接待。”
大哥和我刚想拒绝,胖子沐白却插话了:“嫣然妹妹,你啥意思?你们三个玩,都不带我!我也要当股东,喏,一百万。”说着他也扔出了一张卡。
“大哥,雁子,你们就别拒绝了,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家里想想啊。雁子有父母爷爷奶奶要养,大哥还有小丫头要养,你们自己受委屈没什么,但不能让家人受委屈啊。我们不能让小丫头和我们当年一样,一边学习一边想着家里的经济状况。而且,我们是兄弟,帮你们不应该吗?当年我读博士,生活费全是你们出的;嫣然创业,你们掏出了自己所有家底,我说什么了吗?嫣然说什么了吗?”沐白平时嘻嘻哈哈,难得这么严肃的说话。大哥和我叹了口气,沉默以对。
嫣然也决然的说:“今天我把这笔钱拿出来就没打算收回去,大哥,雁子,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们依旧执意不收,从此我就没你们这两个兄弟!”
我看着他们俩的眼睛,依旧如二十年前那般纯洁,不带杂质,没有任何功利色彩。他们丝毫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影响。我和大哥对视一眼,默默收下了这两张卡。
肆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和大哥在火车站外向嫣然和沐白挥手告别。
我决定留下,在这个小城从头再来。
我要和最好的兄弟一起打拼,为了年少时那个“一起鱼跃龙门”的约定,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