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快乐

被拔下的第一根白发，如呼卓尔山顶上第一抔雪，夹杂着从冰雪山川上遗落的水珠，从发梢蔓延到发端。在夜光灯的照耀下，接近纯粹。长长的几十厘米发丝卷曲在手心，我凝视，带着些许近乎偏执的虔诚。那指尖一丝银光透泽的白发缠绕在妖艳的鲜红色指甲周围，仿佛极尽的圣洁融合进了无端的欲望。让我想起三千多年前殷商朝歌里鹿台一夜难尽的浩大火光，两千年多前从西楚霸王手中扬起的阿房宫废墟烟尘。一口气吹出，飘飘扬扬，又像极了夜晚窗外漫天的大雪。为何在我应该充满朝气的十八年生命里，要出现这样一根象征着苍老与死亡的白发？我不得而解。

打开窗，刺骨而凛冽的寒风呼啸到脸上，瞬间红润的脸颊变得血色全无，是否又是皮肤深深地哀叹。纷纷扬扬的雪飘上发丝，又慢慢融化成水珠顺着头发从眼睛流下。黑暗反光的玻璃中透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所有争吵，欲望，罪恶，眼泪，爱与恨充斥，爆炸。绚烂的光景在眼前炸开，又在一瞬趋于灭亡。嘴唇开裂于是渗出了血。水珠顺着鼻尖流进嘴巴，混着血。我看着玻璃中的脸，疑惑她为什么这样冷冽。或许她该是一只杜鹃，夜夜啼血。又或者她只是众生中的一个。

佛说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我将手中的白发从七楼扔下，看着它不停的坠落，坠落，颤颤微微，落在雪中留不下一丝痕迹又被一阵风带起，摇摇晃晃，随着风在黑夜中不知去了何方。像我十八年的生命一样，骄傲又卑微，贪欲及爱渴充斥着整个心脏，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被风拂起后却无处安放。

将灯熄灭，站在半开的落地窗前俯视这一片被雪覆盖的城市。风撞击在身上，连胸腔里都透着寒意。月光还在，远处闪闪发亮的LED广告灯还在，街上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也还在。而这里本该有一顶明亮的路灯，它本该是明亮的。可是它现在的光是那么渺茫，像一颗黯淡的星。于是想抬头去看看星，却发现只有无尽的黑幕。这个绵延的城市里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尽头。从天空深处纷纷落下的雪，像世上人们纷纷而来的情欲交织在世间的网。巨大的网下笼罩着我们，人们想用自己卑弱的力量去挣破一张网。想要它燃烧起来，却注定被这种刺骨的寒冷冰封。人们心甘情愿被束缚，在索然无味后又终于不甘心想要对抗。这种对抗带着一丝施虐的色彩，又让我想到锁链里嘶嘶吐着猩红信子的蛇。

这个世界本该充满漫长而无边的喜悦，却总是在一瞬间消亡。像一圈柔软的雾水，变化着无穷的空虚与落寞。而我们不断消失在过去的日子里，可又触摸不到真正的过去。

我本该拥有漫长而绵延的快乐，却总是在十八年的生命中时时想象着死亡。

2016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