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纸到蓝图,五年设计了两百多座学校:一位建筑设计师的成长史
前言
建筑是用结构来表达思想的科学性的艺术。—— F.L·赖特
逐梦
萧博思在香港的九龙地区出生长大,现在是一名香港的注册建筑设计师。
博思的父亲是香港知名的室内设计师,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在父亲的工作室里看着父亲做设计和配色。于是潜移默化地,等他要交学校艺术课作业的时候,他总是能上交与众不同的作业。
当几乎所有人都在用五颜六色来搭配颜色的时候,唯独他选用了红色来搭配黑色。周围的同学都笑他,因为那个年纪的孩子没有人喜欢黑色,黑色搭配其他任何颜色都不好看。但是萧博思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都可以尝试。
中学时期的博思(右)摄于香港喇沙书院他一直以为自己也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室内设计师,直到稍微长大点会记事后去了中环。当他抬头望着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时,他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他心想,原来小小的人还能造出这么高的楼。而且楼建完后还会保留很久,那比室内设计要厉害,于是心里的那颗愿望的种子变成了建筑师。
大学期间他选择留学英国学习建筑,那时他正式开启了成为建筑师的漫长旅途。在香港要成为一名注册建筑师,要经历学习、实践再学习的过程,加起来要至少七年的时间才能成为一名初出茅庐的设计师。所以在建筑设计师这个行业,一直到四十岁还能保留“年轻设计师”这个称呼。
在博思大学阶段的学习中他第一次接受到了启发式教育的熏陶,让原本不太适应填鸭式教育的他感觉找对了自己的位置,学习开始变得有把握。
记得当时在英国刚入学时做的第一个内容是要做一个关于帽子的设计项目。作为大一新生的萧博思天马行空地绘制了好几顶帽子,但都被教授给打了回来。
教授问他:“你做的这个设计想要表达什么?”
他答不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重新定义”的概念,他以为用疯狂去重新定义原本普通的东西就能赋予一层新的意义。
在教授的指引下,他明白了抵达疯狂是需要路径的,不能落地的疯狂只是飘在空中不切实际的点子,而当疯狂落地那才是创意。
这也是他第一次明白,创意从来不是灵光乍现,而是得有站得住脚的论据和用理性去推导后的那个产出。
“是不是只是戴在头上是一个装饰呢?会不会影响你对世界的观感呢?戴上去影响你的视觉或者听力?怎么去重新定义什么是帽子?你开始去定义一些好普通的东西,一些你自以为是觉得很懂,但是很多事情你重新问一个问题就会回到原点。我后来就做了一个戴上去像眼镜一样的帽子,外面也很夸张,你可以通过里面的盒子去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个盒子有点像万花筒,有很多光,很多倒影进到你的视觉范围,这顶帽子就变成了可穿戴的建筑”
筑梦
成为海绵
三年学成归来,博思带着很多的憧憬和理想。按照香港的规定,在申请建筑专业的研究生之前,必须要有至少一年的行业实践经历。博思一边申请学生贷款,一边打工存钱,准备为下一阶段的研究生学习积累实际的经验。
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从最简单的填色和画图开始,慢慢尝试了一些可以落地的设计。尽管是整个建筑项目里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对他来说却意义非凡。
“开始有新的追求,原来实在的东西更有意思。虽然有一些是很小的东西,比如有人让你画个雨蓬,但是这个东西会建出来。然后通过工作会得到更多的机会和赞赏。那两年让我有点真的醒了,处于一个很饥饿的状态,你给我什么都做,因为想尽量去吸收。”
初入社会的两年,博思参与一些公共建筑的建设,其中包括了火车站和学校。这两年的时间他像一块海绵一样,在工作中疯狂地汲取知识。
也正因为他这份可贵的工作态度,他得到了很多超出助理这个岗位之外的设计的机会。
“对我来说,不存在加班也不是上班。你找到你很爱的这个事情,你画的东西将来会建,所以会充满想象。”
发问公众
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更为专业和严苛,他需要不停地思考设计背后的逻辑、论证和假设,是否能站得住脚?是否符合实际的需求?是否是真的在解决问题?
在魔鬼般地训练后,博思迎来了他的毕业设计。毕业作品没有主题的边界和限制,什么都可以做,只是有个要求要先做一个跨学科的尝试,去体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背后的道理。
出于对于电影的热爱,博思选择了王家卫的电影来分析其中历史、空间和时间的体验。
通过跨学科的研究和启发,他的毕业设计选择了香港最受关注的地方:太平山顶。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诗性建筑的方式向公众发问。
整个旅程的剖面“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香港的影像,你其实是远远离开了香港到了一个荒山野岭的山头去看你所在的这个城市。有很多人说自己在香港或者去过香港,会发一张太平山顶的全景图,还有买明信片寄给朋友说我去过这里,希望你也能来看看。但是你根本没有看过这个城市的全部,你真正去了解一座城市其实不是应该在山顶,你应该跑到下面去。香港有穷的地方,也有繁荣的地方。有绿的,不绿的。这个现象背后其实就是世界的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时代都是变成影像的时代,都是一些表象的东西。大家都是以一些表象来理解一些东西,影像让我相信“眼看为实”。我把这个问题给暴露了出来。太肤浅,太表面,一张照片代表所有的事情。”
博思的设计是从山顶缆车的旅程开始的,通过沿途一系列的空间装置把人们的情绪带动起来,随着高度的攀升也代表着人们情绪抵达期盼的巅峰,但殊不知他们其实离真正的香港却越来越远。
从山顶缆车站开始的旅程,逐步攀升这份内心逐步攀升的期待和实际离香港的距离是个很大的矛盾点。在山顶上,博思设计了一个摩天轮,只不过这个摩天轮只有一半在地面之上,还有一半在地底下。他想通过摩天轮达到的高度去继续升华游客的期待和他们看见香港全景的激动之情,同时用摩天轮往下走的时候,游客们进入到一片漆黑的洞里。
半埋在碗形巨坑中的摩天轮当人们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却是他们又重新“看见”的时刻。
摩天轮下转,从光明到黑暗,击破的是我们在现实中看到的一个又一个的表象。
半埋在碗形巨坑中的摩天轮“其实你没有在哪里,那是一个没有东西的地方,你离开城市很远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整个过程是建筑做的空间装置,把文化的问题带出来让大家思考。”
博思的毕业设计最后被收录进了上海双年展进展出,还获得了媒体颁布的年度建筑设计新秀。
正式开跑
带着学术和实际的经验,萧博思正式抵达了注册建筑师的赛道。他说他一直很幸运,因为总能遇上本不属于他资历的机会。
工作后不久,他就有幸成为了一个建筑项目的设计总监,他需要在五年的时间里在内地二十多个省份建出两百多所大型扶贫的学校——思源学校。
无论是从速度到规模,亦或是范围和难度,这样的建造架势是任何一名建筑设计师不可多得的专业经历。
只不过当机会落下时,你也要有接住的本事。
在走访了当地后,他发现了这些贫困地区都面临着一些类似的问题,比如没有好的校舍,没有太多校园文化,比较传统和封闭,学校的管理方式也相对陈旧和保守。
给乡村的孩子们一个优质校园的机会是这个项目的意义,表象是建学校,但其实背后要考虑非常多本质的问题,教育改革的过程中教育空间的改革也是重要的一环。
物有本末,一个学校的职责和核心应该是什么呢?
博思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段关于玩的记忆。
“我长大时候的香港还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香港经济才刚腾飞。之前建下的一些东西都是很简单,很硬质的。我记得去过一个公园,就几个混凝土的墩子,上面刷上了一点漆,有一些洞穿上了链子,看起来什么都不是,但是超级好玩。”
在博思的设计理念里,他希望学校可以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地和另外的家。他设计的学校里很多都是当地的留守儿童,他希望学校是可以有温度的。
博思设计的思源学校实景项目最难的地方是要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进行标准化的生产,当时基金会的捐赠人觉得孩子们不能等,拉长建筑周期造成的可能是一部分孩子永远错过的去体验优质校园环境的机会。二十多个省份,气候、环境、地貌各不相同,各地的生产水平和管理水平也都不一样,如此多的限制,博思又能怎么办呢?
“当时很多灵感是来自于在香港见过的公共空间,比如说香港的公共房屋。很短的时间要建造很多,又要很实用,还有其它很多考量。它不是最漂亮的房子但却是针对社会问题解决的现实方案。”
五年的时间里他和团队一共迭代出了七种设计的模型,每个模型下面都被拆分成了各种各样的模块和单元,各地的建造团队根据自身的情况可以选用和已有的设计方案来满足自身场地的需求,形象点说就是类似于拼乐高的形式,这样就给标准化建造的难题提供了一个创新的解决办法。
思源学校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在二十多个省市遍地开花,这是博思用自己的方式去给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一个优质的校园空间。
只要给一条栏杆孩子们都能发挥出创造力和活力他有时会对建完的学校做一个回访,用自己作为摄影师的角度去旁观自己设计的学校,以及去看看孩子们有没有他设计的校园中愉快地玩耍。
很受欢迎的"小火山"设计时假设的大阶梯功能“我们在一所学校的校园里做了一个小的圆形的山包。因为是孩子们在校园内的路线,他们总是会经过这里,我们就假设他们会需要这个点,在这里聚,从这个斜的面往下滑。我过去的时候其实不需要我告诉他们怎么去用,你看到一群孩子蚂蚁一般簇拥在这个山包上,然后滑下来。我觉得就是这一刻,我在远处拍下他们滑下来的瞬间,我们的假设成真。”
当然假设也有不成立的时候,但都在同一个项目的范畴内,博思和他的团队有机会可以不停的吸取经验做改进和迭代。
圆梦
17年的时候,在建完了两百多所学校后,博思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教育建筑工作室”。
今年他在操作的一个项目是在拉萨,考虑到当地的气候条件和学校的创新理念,博思和团队为学校设计了在西藏地区不太常见的八角形的造型。
由于和现有的学校造型差异有点大,又和当地人们的认知有出入,在推动项目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博思在工地现场“这个学校的教育理念是想要有很多互动性和分享型的课程,所以八角形或者圆形是比较理想的空间,做演示的时候和每个学生的距离都差不多。第二就是拉萨的气候环境,八角形可以增加日照的面积和时长。当地的人们不是不喜欢,因为也要考虑到当地的风貌,确实也没见过这种形状的空间。那我很擅长做论证,就从学校的理念和气候的角度去做了说服。当然要考虑到当地的风貌,我们也会在外墙上做一些藏区特色的色彩。学校的外墙会采用当地的水泥砂浆手工艺做出现代演绎,节省了人力和物力,还结合了当地的特色。”
博思说建筑专业的教育赋予他了一种很重要的能力:透过现象看本质。
如果做不到推翻自己过去的经验,就没有办法找到新的可能的立足点;如果不打破自己固有的观念,那永远看不到事物的本质和人们真正的需求。
他说虽然做的是学校的校园设计,但是这个设计的本质是要去看到教育本身。
博思在工地现场“很多东西你要理解到背后是怎么运作,帮助他去简化它的管理。我希望这个设计上能够推动管理思维的创新,或者是教育理念的创新,至少是态度和价值观上。”
博思对于异议的接纳程度很高,他说论证自己的想法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生长的环境,要有多一点的耐心和毅力,去相信自己是有理由的,那所经历的只是过程中的一部分,不要太早气馁。
这个项目的设计已经从纸上跃然而出变成了实际的建筑项目,预计今年九月完工。
建筑和人生
博思说建筑和人生其实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一连串的体验。
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如果真的看透了这栋建筑的本质,那这栋建筑是有温度的,人们在里面也会更自如。
反过来,如果建筑是要表达严肃的主题,那体验是截然不同的。就如同我们的人生,经历起伏颠簸,有欢乐也有失落,体验构成了我们人生的样子。
博思的工作之余如果没有主动地去体验,只有日复一日机械的生活,你根本不了解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在寻找什么?
博思的工作之余那么你的人生会受制于外界相对单一的参考标准,这样的你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快乐。因为内心的评判标准决定了我们对于生活的感受,而这个标准来自于不同的体验。
一连串的体验带来的是更充盈的人生,一连串的体验能把你越来越拉回最接近真实的你。
好的建筑是这样,好的人生亦是如此。
岛上迷你访谈:文静 X 博思
文静:对一个建筑师来说创意的定义是什么?
博思:architectural design education建筑设计的教育本身教会了我如何去找创意的一套方式,创意本身有根源点。
为什么找新的创意?是不是因为旧的有问题?旧的问题在哪儿?
创新的意思就是有根源点,那么怎么去找就是一个方法论。然后你重新去建立一个新的定义,去发现新的方式和新的应用或者是解决方案。
你要一步步来推,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杂音,有些是表面问题,有些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题,好像是个问题但又不像,所以你要不停的筛选才能知道你的焦点在哪里。
否则你不会有灵感,不可能腾空出来一个灵感。
文静:这个缪斯女神不是突然降临的吗?灵感乍现在你看来不存在?
博思:常听闻一些刚入行的建筑师抱怨,这个项目好难做,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有好多限制。我觉得这个可能跑偏了,因为你的创意是来自于这些限制。如果什么限制都没有,你其实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
如果有诸多限制,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不能掌控,这个时候才是需要你发挥创意的时候,你的创意其实就是你的限制。设计师的风格其实就是他/她看问题的一个方法,是他们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法论。
文静:建筑设计的教育里你比较受益的是哪一部分内容?
博思:大学里有训练过互文性intertextuality,从一个事情引申到另外一个事情,如何从这个事情的启发应用到另外一个领域。
拿我做的学校举个例子,之前已经有很多学校的设计了,对于教育而言我是外行,我设计的时候要问“什么是学校?”这个问题,我需要去理解学校的管理运作、它的理念、老师的难处、孩子的需求等等,其实是你专业外的事情,但是要把这些内容放到你的设计里,这样的设计会更合理,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文静:对你来说什么是好的教育?
博思:好的教育不只是找出一个项目的命题,而是引导你去找到你人生的命题。如何去找?如何去重新定义?比如事业,友谊,婚姻等……
文静的采访手记
和博思是在2016年末的一个公益活动上结缘,匆匆一面多少有些印象,冥冥中觉得他是个挺特别的人,直到五年后他在隔离期间才真正链接上,有了这样一个如此深刻和多面的凡人不凡的故事。
如同建筑给人以不同的体验,博思的故事也给了我很多角度和不同维度的感受。
我自己从他的故事中抽丝剥茧出了一些启示,想与你分享二三:
其一是对于表象的思考。
他的研究生毕业设计作品让我们再一次有机会去思考“眼见为实”背后的本质。现代社会充斥着各类的包装,背后隐藏着很多利益集团的价值观,所谓的“实”可能是他人操纵后的“实”,而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有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更浅一点来说,你是否至少有所察觉?这是一个建筑设计师用作品向公众的发问。
其二是关于对于工作的态度。
博思说他一直很幸运,因为总能遇上“本不属于他资历的机会”。当他还在实习的时候他照单全收疯狂学习和吸收,从打工者到创业人他的心态始终如一:干好眼前事,尽全力。也正因为怀有这样一份心态,当机会落下时,他能有接住的本事。
其三是关于重新定义的勇气。
重新定义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推翻的是自己过去的认知,拓宽的是自己思维的边界。需要不断去深挖和下潜去了解现象背后的本质,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我们面对过往的理念又会有更深层次甚至截然不同的认识。
而我也相信,重新定义打开的将会是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边界,最重要的是与自我的边界:万物瞬息万变,世事皆空,重新定义的背后是对空性的理解,因为如此便有了更多时时刻刻的可能。
凡人不凡更新中
此系列由旅法三语内容创作者施文静发起,旨在记录101种不一样的人生。
只此一次的人生,可以有哪些不一样的可能?
作者介绍
施文静,专注人物故事创作
帮助你讲好自己的故事,提升故事的价值让更多人想要链接你
资深媒体人,前央视英语频道出镜记者,采访500+嘉宾
施文静的故事岛 品牌主理人
故事岛赋能成长社群 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