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课程第2讲·写小说时你必须要遵从一种故事逻辑

我们先看一则故事。

瑯琊泰巨伯，年六十，尝夜行饮酒，道经蓬山庙。忽见其两孙迎之，扶持百余步，便捉伯颈著地，骂：“老奴，汝某日捶我，我今当杀汝。”伯思惟某时信捶此孙。伯乃佯死，乃置伯去。伯归家，欲治两孙。两孙惊惋，叩头言：“为子孙，宁可有此？恐是鬼魅，乞更试之。”伯意悟。

数日，乃诈醉，行此庙间。复见两孙来，扶持伯。伯乃急持，鬼动作不得。达家，乃是两人也。伯著火炙之，腹背俱焦坼。出著庭中，夜皆亡去。伯恨不得杀之。

后月余，又佯酒醉夜行，怀刃以去，家不知也。极夜不还。其孙恐又为此鬼所困，乃俱往迎伯，伯竟刺杀之。

故事选自《六朝志怪小说选译》。

这是一篇文言文，现在我们先把它翻译成现代文：

琅琊人泰巨伯，六十岁了，曾经喝醉了酒赶夜路，经过蓬山庙，他忽然看见两个孙子来迎接他，搀扶着他走了一百多步，接着就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咒骂说：“老奴才，你那一天用棍棒打了我，我今天要杀了你。”泰巨伯回想起来，那一天确实是用棍棒打了这个孙子。于是，泰巨伯假装死了，两个孙子就扔下他走了。泰巨伯回到家，想要惩罚两个孙子。两个孙子十分害怕，连连叩头说：“我们做子孙的，难道能这样做吗？恐怕是鬼魅作怪，求你再试试看。”泰巨伯心里这才醒悟过来。

过了几天，泰巨伯又假装喝醉了，来到了这间庙里，又看见两个孙子走来了，他们照样搀扶泰巨伯，泰巨伯就一下子把他们紧紧抓住，鬼动弹不得，带回家里，竟然是两个孙子所说的鬼魅。泰巨伯把鬼放在火上烧烤，肚子和脊背都被烤焦并且裂开了。他们把鬼抬出去扔在院子里，夜里鬼都逃走了。他很遗憾没有把鬼杀掉。

一个多月之后，泰巨伯又假装喝醉了酒去赶夜路，他怀里揣着刀子离开了家。家里人却不知道这件事。到了深夜，泰巨伯还没有回来。他的孙子恐怕他又被这个鬼缠住了，就一起去寻找他。（两个孙子见到泰巨伯时，泰巨伯以为鬼又缠上了他，）泰巨伯竟然杀了他们。

对于这则故事，肯定会有小伙伴们说，你这情节不是天马行空吗？而且，非常荒谬，竟然是亲爷爷将两孙子干掉了。不通。

但实际上，这是一则极其合符故事逻辑的志怪小说。

你看，首先这个泰巨伯，虽然已经年届花甲，但是，竟然爱喝酒，性子也很急，报复心还特别强，没有老人的那种宽宏之心。所以，有两个鬼捉弄他，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在生活中，年届六十的人，一般正处于一种让人开始讨厌的年龄，如果还刚愎自用，如果还急性子，就更加让人讨厌。因而，泰巨伯这样的人物形象，其人设，首先是很让读者喜欢看下去的那种类型。当然，两个小鬼把玩笑开得有点大，并且行动粗鲁，竟然卡住泰巨伯的头，把他摁倒在地，实在无礼得很。但是，读者会认为这个动作太有戏剧性了，一个老头被人放倒在地，放倒他的人还是他的“孙子”，这就开始有趣了。按照这则故事中特有的逻辑设定，泰巨伯当然是气得要命，他真的相信是两个孙子在报复他，并且也真的相信孙子所扬言的会把他给杀了，于是便装死。这里，你们看，“相信”“装死”都让我们觉得泰巨伯这个人物非常真实，其行为方式也非常可信。而且，这个泰巨伯一回到家就不分青红皂白立即要“治一治”两个孙子。这种无知、轻信，简直气人。而孙子的求饶，立即博得了读者的同情。

这里，同情这种情感非常重要，它会让我们以后为他们的被误杀而感到深深的同情，即在这里先铺设下一种心理机制。后来，泰巨伯终于捉住了鬼，并施行了极其严厉和残酷的报复——用火烧，将鬼的肚子和脊背都烤焦而且烧裂开了。

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写，甚至写得非常充分？这是为下文误杀孙子作一个热身与铺垫。沿着这样的故事逻辑与设定，下文写泰巨伯身怀利刃、误杀孙子，便有了一种可信的机制。当然，这也还是因为泰巨伯内心残忍、没有宽宏之心，六十岁的人还有着年轻人的急躁与性格，才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

这篇文章说的是人妖易混，若辨别不清，就会干出错杀无辜，放纵鬼魅的事情来。

但是，有文学素养的读者，则还要从中读出故事逻辑中所隐藏的亲人死于亲人之手的另一重主题。

同时，又要看到，亲人死于亲人之手的曲折离奇的情节，看似天马行空一般地不可信，但是，故事中隐伏的故事逻辑，最终让我们确信，这则悲剧故事曲折离奇的背后，有着某种令人信服的推理与推导——这就是故事逻辑的魅力所在。

这样说来，各位小伙伴，故事逻辑这样的设定，在你写小说时，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呢？

当然，这则故事还隐伏了一个想象的空间问题，譬如，泰巨伯为什么要夜出，泰巨伯手刃了亲孙子后会如何悲催，都是想象空间的问题。关于写小说时如何驱遣想象力，我们下次再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