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对着他大声吼出：“我们家连一个真正的男人都没有。”

那时，我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巴掌，标志着持续一年的冷战格局正式形成。

在这个网络社交四通八达的年代，我们默契地互不相加

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总是在发生，更多时候除了不耐烦，诺心更感到无奈。

这种奇怪的现象是两条家庭联络链的形成。

其一是身在老家的爸爸妈妈总是会通过打电话发微信语音的方式来询问诺心，同样身在大城市的弟弟的状况，而诺心则需要再打电话过去询问弟弟，然后再反馈给在家中的爸爸妈妈。

其二是在这个人手一台手机，微信语音解决了打字麻烦，加强了沟通的年代，诺心的微信好友里却从来只有妈妈，弟弟，而没有爸爸这个角色。

尽管他们一家四口也有一个小小的群，但是诺心与爸爸从来都没有单独聊过，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也很默契地都没有加对方为好友。

除却必要的联系，诺心与爸爸从来都没有单独聊过三分钟以上，即使是回到老家，如果爸爸在客厅，诺心便会躲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尽量减少与父亲的正面接触，是害怕那种彼此静坐无言的局面。

我曾希望你老得更快一些，而不是那强壮的模样

父亲曾经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勤劳的父亲，一个威严寡言的父亲。但是，你要明白，即使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是极易被生活中的各种事务所诱惑的。朋友也很重要，带着赌瘾的酒肉朋友，毫无疑问会让你沉沦。

那时候父亲开始变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开始每况愈下了。赌博培养了他日渐暴躁的脾气，也助长了他家暴的作风。

诺心的妈妈是个爱唠叨的女人，诺心曾想过，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倒不如分开来得好。

诺心妈妈生就一张毒嘴，诺心爸爸长有一双铁拳，动嘴的怎么可能赢得了动手的呢？有时候，诺心在想，妈妈这种以卵击石的愚蠢，到底是藏着多少深情与期盼啊？

期盼着丈夫能够“改邪归正”，期盼丈夫能够突然有一天又是那年相亲时她看中的那个阳光的帅小伙子。

诺心现在睡觉不安稳的毛病大概都是小时候落下的吧。要在半夜像猫头鹰一般时刻保持着警惕。

木板隔成的楼上楼下，声音挺容易传导的。小时候，诺心害怕父亲，总是在暴动开始之后，双手合十，把道家的神明全部拜了一遍，心里暗暗说：“妈妈，你赶紧不要说话啊，你不要说话就不用挨打啊。”

后来，诺心觉得欣慰的事是弟弟终于长到敢反抗父亲的年纪，能够坚定地站在母亲面前，展开老母鸡护小鸡仔的姿势，保护妈妈。

后来，诺心希望，父亲不要是壮年模样，而是中老年模样有多好？老了，大概就没有力气争吵了吧，大概拳头也抡不起来了吧。

可是，后来在大城市毕业回家的诺心，坐在夏天父亲的摩托车后座，才发现以前应试作文里经常出现的“父母式白发”已经出现在那个强壮的男人身上。

回到家中，也发现父亲已经开始戴上了妈妈的老花眼镜，这个比她大24岁的男人，确实是开始老了。可当他触碰了年轮里的老化按键时，诺心却后悔了，后悔多年前曾那么真诚地期冀过。

语言最暴力的时候，是用我们自以为是的激励法去冷嘲热讽

父亲是一个矛盾体，有时候硬气起来，你都不得不说一声服。赌得家徒四壁，在挣扎无望的时候，他经过几次反复最后却与一切赌博相关的东西断绝了所有关系，甚至连扑克娱乐都再难入他眼。

赌得没钱，连烟都吸不起的时候，为了不遭人白眼，他跟跟随了他三十几年的老伙计说了再见，至今快五十的人了，也没有再碰过一条烟，即使在周围全是老烟鬼的情况下。

当然这两个改变都是后话，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陪伴着父亲除了家徒四壁，还有以诺心妈妈为首，所有家庭成员组成的冷嘲热讽联盟。

这么多年过去了，诺心家在清明时节再也没有去扫过墓的原因，便是那一年的冷战开始的。

诺心老家的扫墓有一个传统，要由家中的男丁负责扛着锄头去起一块块的草皮，再除掉祖先坟墓上的杂草，将长得完整整齐的草皮重新铺盖在祖先墓上，意味着修葺一新。

那一年的清明，赌博到深夜的父亲躺床不起，正在读小学的弟弟又是帮不了什么忙。无论家中那个成员去叫父亲起床去扫墓，他始终只管睡他的大觉。母亲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奶奶无奈地挑起扁担，挑着祭品就要准备出发，诺心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眼眶含泪就骂了一句：“看来我们家连一个真正的男人都没有，尽让女人干活了。”

父亲立马从里屋的床上弹起来，快步走到诺心面前，给了诺心一巴掌。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诺心都记得那巴掌在招呼到她脸上时，是明显收了力度的。

但是少女时期的自尊心，还有这个家长期萎靡不振的一切，让诺心最终与父亲开启了长达一年的冷战，无论谁劝都不管用，那段时间，诺心就是不与父亲打招呼说话。

后来，成长到懂事的年纪之后，诺心才懂得——是的，没错，父亲是错的，让家庭陷入困境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让妻子受尽委屈是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无论父亲往后如何变得年迈，无论父亲后来如何变化，当年做过的错事依旧是错事，无法让年龄的增长来承担错误。

但是诺心也知道了，母亲也是错的，母亲的语言暴力是长期性的，以期盼作为糖衣，去持续轰炸这段本就脆弱的婚姻。

诺心自己也是错的，用偶然爆发却杀伤力极强的冷嘲热风，以子女辈的幼稚无知作为掩盖的盾牌，朝父亲淌血的心脏，猛然地扎进长矛。

“你好好说话会死啊？”诺心想如果当初母亲没有从一开始就数落父亲，如果不是全部人从一开始就语言间尽是暴力，父亲会不会稍微好一点？当年那个家会不会好一点？

而懂得了所有道理的诺心，却至今没有让父亲成为自己的微信好友，因为她知道她和父亲之间还有很多一段消弭隔阂的路要走，懂事了也不意味诺心已经原谅了当年那个浑浑噩噩的父亲。

但至少改变是开始了，今年的父亲节，诺心终于向父亲说了一句：“爸，节日快乐，一定要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