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霸凌史

2017-08-06  本文已影响16人  李漱石

最近网上有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北京中关村二小这所名牌小学卷入了校园霸凌的舆论漩涡中,众说纷纭,丑态百出。里面的是非曲直我并不了解,也不想在信息缺乏的情况下去站队。但在这我想讲一讲我的初中,讲讲我在初中时认识的那些人,他们有的是霸凌者,也有的是被霸凌者,还有的是冷眼旁观者,看完那些人的遭遇,我想你对校园霸凌会有新的了解。

首先先讲一下我的初中,我的初中算是个典型的乡镇学校,学生大多以农村学生为主,虽然大部分家长在外务工,但是很少有那种留守儿童的情况出现。学校的学生两极分化,为我市重点高中输入了很多尖子,也为少管所贡献了不少子弟。一个班里三四十个学生,到最后能上高中的可能二十个左右,至于最后能上大学的,要是有十个那班主任都能烧高香了。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很多你在城市学校所见不到的东西,既有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也有经济快速发展下的农村教育缺失。以小见大,你可以看到很多城乡一体化下农村出现的问题,也能理解为什么“寒门再难出贵子”。打架斗殴算是常态,期间还出现了几起后果极为严重的斗殴事件。随便拎出一件来放到北上广深的名牌学校,恐怕都要引爆舆论。

在这个初中里,有很多“大哥”跟“大姐”,也有很多“小弟”和“小妹”,还有很多被疏远、被欺负甚至被侮辱的同学。在这里,我就用化名来讲一下我认识的那些人吧。

Z君,这是我的小学校友,从三年级开始就经常在操场上见到他叼着根烟头踢沙包或者玩老鹰捉小鸡。放到现在我们看到可能会笑的不能自理,但在那时,他就是活脱脱的社会大哥。就是这样一个“社会大哥”,他的班主任觉得他有威望有手段,在初一的时候被钦定为班长。在放学路上见了他一次,他领着几个小弟直接堵在一位同学的家门口当着同学奶奶的面把人家揍了一顿,当时很多人在围观,那位同学的住处也是在大街旁边,可就是没有人过去帮忙,就像看戏一样,没有人敢上去,没错,也包括我,也没有人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上去。现在回想起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就像鲁迅笔下的一群看客,麻木不仁,也胆小如鼠。

Z君的威风并没有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他惹到了L姐,那时候的L姐还没有被叫大姐,因为她是我们的学妹。可这个学妹很厉害,有一位初四的男朋友M(没错,我们那边五四制),这个M可以算是我们那群初二生眼中的大佬级存在,他毕业的时候拎着个板砖在校门口把仇人打进医院的事迹是那个年代很多学生的谈资。惹到大姐,后果很严重,Z君在教学楼前被M叫了两个小弟给揍哭了。至于老师们,出来了一位主任,训了M一顿就没了下文。没有处分,没有开除,连家长都没有惊动——九年义务教育,哪个老师会愿意顶着被上级责怪的风险把一个学生开除学籍呢?

后来Z君退学了,他不想在面子尽失之后还留在学校里。他去了我们市的体校,学开了散打。后来他用比赛的奖金买了辆摩托,每周都会趿着拖鞋叼着烟骑摩托回我们学校闲逛,有时会跟他的班主任聊聊天,有时也会跟以前的小弟吹吹水。很奇怪的是,从小学到初中,他跟老师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即使谁都知道他是个混混。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初四,那时候我们班的一位“大哥”W年少轻狂,惹了Z君的一个朋友,于是在一个早上,Z君跟他朋友来到了我们教室,拽着他走到后面,掀倒在地,拿起凳子开始往他头上砸。W很老实,虽然平时W也很喜欢欺负老实的同学,但那时候他老实的要命,他的朋友们(同样也挺喜欢平常欺负一下别人)也老实的要命,整个班级都寂静无声,有的只是Z君的谩骂跟W的低声道歉,没有老师出现,也没有学生敢上前,W的眼镜被砸烂,额头上的血溅到了我的桌子上。

事后Z君意犹未尽的离开了,W的朋友们也陪着他去了医院,由于不想告诉家长,换眼镜的费用由他的朋友们凑集,小弟们也“主动上交”了不少。后来再次跟我同学聊起Z君的时候,有的说他现在在打工,也有的说他成了给黑社会打杂的小混混。很好笑,那个曾经在校园叱咤风云的大佬到了社会上,并没有掀起一丝浪花。

其实Z君的遭遇更像是发生在“江湖”上的事情,W与他朋友们的所作所为才更加贴近“霸凌”的定义。W是学校附近庄子的人,庄子民风彪悍,所以他与他的同乡们成了我们学校最大的一个霸凌团体。放学的时候约在一块去黑网吧玩一下CF,在学校的时候则聚在一块聊天顺便欺负一下同学。包括有事没事踢别人两脚找乐子,课上的时候让老实的同学找借口溜出去买零食,对不服从的男生进行围殴。每一次围殴都不会有老师在场,施虐者与受虐者也不会让老师和家长知道。前者是不想,后者是不敢。如果后者说出去了的话,那他会受到加倍的报复与整个班大部分人的疏远。如同在拳击赛场上只有胜者会接受加冕,班里的施虐者们往往有着更好的人缘,毕竟没有人想与强者结仇不是?你看,在初中的时候,我们就学到了社会上的道理,不对,这更像是一种本能。更加让人觉得绝望的是,有的同学被欺负久了真的把自己看作了小弟,甘愿当起了“大哥们”的马仔。后来看《权力的游戏》,里面席恩葛雷乔伊的遭遇与我认识的几个同学颇为相像,被凌虐久了,真的会出现斯德哥摩尔综合征。

W的朋友们在初四的时候遭了秧,因为一个低年级的学生不愿意把自己的糖交出来,他们在放学的时候把那名学生打成了重伤,最后连骨头都露了出来。事情闹大了以后,W的朋友们负担了医疗费顺带反省几天。整件事从起因到处理更像是一个冷笑话——因为不给糖,所以就打你;因为还手了,所以就群殴你;因为人多,所以法不责众;因为未成年,所以不必负刑事责任;因为九年义务教育,他们连一个污点记录都没有;老师怕麻烦,领导们更怕麻烦,教育局和派出所也都觉得是一个麻烦,所以,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吧。到了高中,再次见到W的时候是会考,为了拿到毕业证他请了枪手代考,自己不放心站在门外等候。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听他朋友说,中考后他受骗去当了一阵子“打字员”,在会所当了几天足疗按摩师,又在浙江的监狱待了一段时间,最后开始跟他哥一块吸毒,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当时觉得很悲哀,初一的时候他的成绩要比我好,那时候的性格也很好,然而霸凌给了他学习所带不来的快感,最终也毁了他这个人。

我见过的那些霸凌者们,不乏学习优异的同学,他们有的觉得好玩,有的是想融入霸凌者的圈子,还有的只是单纯看不起弱者。即便犯了错被老师逮住,也只是一顿训斥而已,或许连训斥都没有。低成本高快感的霸凌现象带来的是整个校园氛围的变质,没有多少人肯好好学习或者能好好学习,老师口中的“我们学校出去的学生在高中都能大放异彩”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大大的讽刺——他们能在高中大放异彩是因为高中不像这个学校有那么多破事啊。

讲完了霸凌者那就该讲一下被霸凌者了,初中时候的被霸凌者实在太多太多,他们有的饱受欺凌,也有的环罩在怪异的目光中,还有的因为承受不了而早早辍学。我所认识的那些被霸凌者们,基本上都没有进入高中。我想,在他们眼里,学校大概就是苦海吧。

M是我的老同学,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班。在小学的时候他就很老实,也很善良,但身材瘦小,父母也不怎么关心他的学习状况,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被欺负。小学的时候几个辍学的孩子把村里的大棚点着了,让他顶的罪,他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可惜的是只有他认为自己是他们的朋友。后来初中一个班了,饱受我们班几个同学的凌虐,每天的伙食费要拿来给大哥们买零食,桌洞里常常被别人塞满垃圾,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反抗了直接被W和他的朋友两脚踹在了地上。之后便开始假装生病跟班主任请假,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

M没敢告诉他的家长,所以那段时间他常常躲在田野里,后来班主任发现他是逃课,便直接在班里把他暴打了一顿——是的,在我们初中,老师体罚学生是常态,包括但不仅限于踹人、揪耳朵与扇巴掌。没有问为什么逃学,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给学生带来的阴影,我想后来我那班主任在接受M辍学申请的时候,想的恐怕是这个怂包终于走了吧。

之后我找过M很多次,有时候他在家里帮爸妈养兔子,有时候去帮亲戚干活,还有一次我在一个冬天吃火锅的时候,他是那里的服务员。当时我很尴尬,但看他气色不错的样子,虽然还是瘦小,却明显高了很多,性格活泼了很多,经理待他也不错。你看这多么讽刺,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在社会上当一个服务员都觉得比在学校要舒服,我的那些初中老师们还不如餐馆里的厨师与苦力了解他呵护他。

S也是我们班的一名同学,她在初一刚开学的时候被车撞了,休了一个学期的学。再回来的时候成了同学眼里的怪人,没有人愿意亲近她,人缘好的女生也嘲笑她。从初一开始她就背负着一个外号——慈禧。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叫她叫慈溪,但这个侮辱人的外号伴随了她四年。她碰过的东西没人再想碰,谁要是跟她说话会遭到其他人的疏远,因为在其他人眼里,你这个敢跟她套近乎的人也成了怪人。

后来她母亲改嫁,班主任在开会的时候讲了这件事,他没想到,班会结束之后整个班的同学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丝怪异,仿佛把她当成了瘟疫。初三的时候重新合班,来了很多其他班的同学,S以为自己不再孤独了,的确,她在那一年没有孤独下去,有个女生成了她的闺蜜,代价是她的闺蜜也开始被人疏远,最终她们两个与另外两个不爱说话的女生被称作四大金刚,成了所有人都疏远的女生。

她被疏远老师也是知道的,但班主任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解决这个问题,也没有跟她或者跟班里的同学谈过话。相反,她整个初中唯一的朋友在一个学期后被老师重新调位调到了另一边——因为班主任看她俩过于亲密。

初中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过的很不好。初中四年几乎所有人都在排挤她觉得她是个怪物,而这整件事的起因是因为她被车撞了导致腿脚不便休了半年学。就因为这个成了异类,在本应该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变得郁郁寡欢,有时候冷暴力比殴打更加可怕,你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来应对,你所能做的只能是赶紧熬完这四年,然后,再也不见。

王小波有本书叫《沉默的大多数》,其实那时候我跟很多同学就像那沉默的大多数。Z君当着老人的面殴打同学的时候,我们是沉默的看客;S在遭受排挤的时候,我们是沉默的帮凶。那时候的我们或许觉得我们无罪,但其实我们应该有愧。如同一句老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罪的。

希望在未来的2017年,不再有孩子遭受欺凌,也不要再有人因为觉得欺负他人可以显示自己强大,更不要有人,在面对暴力与不公的时候像那时候的我一样做沉默的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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