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排姐姐的爱情

2014年的夏天，正是《万万没想到》网剧热播的时候。

宿舍楼下非常应景地新开了一家“第一佳大鸡排”。本着对大锤兄弟的热爱和被每集前不要脸的广告洗脑，在某个傍晚去图书馆自习的间隙，和朋友一起绕到鸡排店去尝鲜。

鸡排店的售卖员是个戴眼镜的姐姐。清瘦，长发，齐刘海，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她微笑着招呼我们，向我们介绍每一种不同的口味与口感。

朋友忍不住问她，是否也是万万的剧迷。

她羞赧一笑：“我男朋友爱看，这店也是他做主加盟的。”

似乎她还有意向我们倾诉什么，而我们急于赶时间，只能先告辞。

甘梅味的鸡排比想象中还要好吃。

沿海小城遭遇强台风，我早早屯好了粮食，窝在宿舍偷懒。人总怕为自己找借口，看窗外的天气一日一日从狂风骤雨变为风和日丽。

恰逢万万更新，片头又出现熟悉的第一佳大鸡排广告。我嘴里回味着甘梅味，不如借满足自己馋虫食欲的理由下楼走走。

鸡排姐姐在店里收拾卫生，一名高大的男子进进出出整理货物。鸡排姐姐冲着他笑：“坐下歇会吧，看你那一身汗。”

“姐姐，这是你男朋友？”我坐在吧台前看着姐姐炸鸡排。果绿色的墙纸和桌椅色泽清凉，仿佛炎炎夏日吹来的微风一样。

“是呀！”姐姐把鸡排捞出锅喷洒甘梅粉。男子停下来歇了片刻，听到手机“叮咚”一声，他扫了一眼屏幕，对鸡排姐姐说：“外卖，五个鸡排两杯柠檬气泡，要番茄味的。”鸡排姐姐诺诺应着，转身继续去炸鸡排了。

鸡排入口极脆，而肉却是鲜美。看着低头刷屏的男子，我咽下一口鸡肉问道：“你们家有外卖了？”

“有，美团外卖和饿了么搜索第一佳大鸡排，现在满20减4块很划算的。”男子抬起头来认真回答。

“那我下次该直接从美团上买啊，能省好多钱。”

“对啊，你直接从那上面下单到店里来取就行。”鸡排姐姐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男友，眉眼里尽是笑意。

刚做好的鸡排被捞出了锅，带着油煎的金黄和诱人的香。

再次光临，是许久之后。期间远行去了趟外地，刚回到大学城便心心念念着大鸡排，循着飘香的气味而来。

进门后的墙壁上粘满了便利贴，靠近操作间的地方挂着许多明信片。鸡排姐姐坐在前台，看见我的到来惊喜不已：“好久不见你！还是要甘梅味的吗？”

“嗯。前些天出门了，今天刚回来。”我远远看着花花绿绿的便利贴，走过去仔细端详。学生们固有的套路，无非写着些“爱某某一生一世”“考试不挂科四六级全过”“考研加油”“平安喜乐”之类的祝福。

“桌上有便利贴和笔，你拿着写就是！”许是看我站在那面墙前半天不挪窝，鸡排姐姐招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看到了班里同学熟悉的笔体，写着关于爱情和宿舍友情的种种祈愿，落笔是她的英文名，行云流水般漂亮的花体。不知什么驱使着我提笔撕下一张便利贴，却纠结于写什么内容在这小小的心愿卡上。最终无言，只写了“happiness”，旁侧寥寥几笔画着笑脸。

鸡排姐姐在调饮料，看我把便利贴踮着脚送上空墙面：“大学时代真是最美好的时光啊！那边那么多明信片，都是我和我男朋友大学期间去旅游时买的。现在想出去玩也没时间了。”

鸡排姐姐和男友在大学期间也是一对浪漫恩爱富有文艺气息的小情侣，他们把每一个假期都用来旅行，一路前行，摄影，写厚厚的信，寄存一张又一张的明信片。毕业以后，初涉社会的他们工作不顺，日子也捉襟见肘。两人用家里补贴的存款盘下了这间小店，只为了留在这座海滨小城。却发现生活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像是千千万万毕业后的人们面临的同样难题。没存款没工作没房没车，脱离了校园的安逸和庇佑在社会上单打独斗却遍体鳞伤。这样的状态和情绪年复一年弥漫在已毕业的和将毕业的人群当中，像一剂后悔药，让无数在校园中逍遥快活了几年的浪子们悔不当初。

有人自怨自艾，有人怨天尤人，有人踩着遍布的荆棘浑身是血地向前爬着。也有人始终微笑着，仿佛在枯井口看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

鸡排姐姐显然是最后一种。

她的花儿，就是一如既往陪伴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所能给她的，源源不断的爱情啊。

鸡排虽美味，却不可多食。动辄两位数的消费，让穷学生如我有些吃不消。

于是给自己制定了规则，如多久背完几个章节的专业课，可以享用一次鸡排作为奖励。

也许自己太懒总完不成任务，也许渐渐对甘梅味的甜腻感到厌烦。光顾第一佳大鸡排的频率，从一周一次到半月一次。每一次也是匆匆，顾不得和姐姐聊许多话。门外还有同学，图书馆里还有专业课，他们都虎视眈眈，在催着我走。

夜里下了自习，经过鸡排店门前，偶尔会看到其中的灯光，温暖柔和。

不过很多时候，店内总是黑黢黢的。许是鸡排姐姐和男友早早收工回家去了吧。

在秋天的寒意已经侵入身体之时，我又开始怀念大鸡排的味道。

太久不来，店面里没了便利贴，没了明信片。姐姐面无表情呆坐在吧台前，看到我进来挤了个笑脸。

“还是要甘梅味的吗？今天甘梅粉好像没了。”

“那就要孜然的吧。”

房间里没看到她的男友，再加上姐姐有些低落的情绪。我本不该多嘴，却又小心翼翼问了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背对着我，油与鸡排摩擦发出很大的声响。我以为她没听到我问了什么，心说没听到最好，这种该死的问题还是不要讲第二遍的好。

我低着头，把玩着吧台上遗留下的笔，却听到鸡排姐姐说：“我们分手了。”

她说的真切，我也听得真切。

抬头，是她红了的眼眶。

断断续续中，我拼凑了这样的故事：

鸡排店始终不盈利，家里一声声来电话催促，说做生意无用回来考公务员才是王道。纵然每个深夜两人互相打气说明天会越来越好，仍然挨不过一月一月欠账越来越厚的劫数。

是男生先放弃，也是男生先离开。家人恰到好处地拿捏了他的软肋，说：“回家来吧，你要是为人家姑娘着想，就别耽误她。”

他看到鸡排姐姐成天忙里忙外却挣不到钱的样子心生愧疚。

他不忍让大学中光彩夺目的女孩为了他容颜憔悴洗尽铅华。

他更不愿背负没有结果的爱挣扎在寸步难行的柴米油盐中。

耽误这个词，使多少情侣打着为对方着想的幌子，放弃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啊。

可是爱情真的不只有风花雪月，还有一地鸡毛。

“我不觉得他在耽误我。”鸡排姐姐把头埋进臂弯，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

“第一佳大鸡排，马上就要关门了。”

没几日，我看到鸡排店大门被锁上。

或许鸡排姐姐也背起行囊回到了她的故乡。

夏秋之交，不过一季。没谁会在乎学校周边小店的存亡，也没谁有功夫深究，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中坍圮成泥。

第一场雪落下，我又经过鸡排店。

“东坡把子肉”的红字耀眼醒目。店老板正吆喝几个小工，把卸下来残破的旧招牌丢到一边去。

初雪很快敷上了鸡排店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