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不是个节气
芒种,忙种。芒种个最接地气的时节。甭说在外边混得多好,只要老家还有一亩三分地,都得回到家洗把脸换上二十年前穿过的旧衣服,奔赴麦田。啥赵钱孙李长、周吴郑王总,回到家都变回了隔壁的刚刚亮亮、邻家的红红丽丽。村头只知道春种夏收的老汉,蹲在大槐树下的碌碡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跟开奔驰的打招呼“回来看父母啦”;也跟登着三轮的拉呱“啥时候带女朋友回来啊”。在他眼里,无论干多大的事儿,回到这里,就都是土地的儿女,一样是泥巴里打滚的小屁孩。那烟杆子没少在回老家还撇着洋腔的脚拐子上磕“崽娃子,还敢跟爷娘拽文”。是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在这里托大。谁敢跟父母抖威风摆架子啊?看来是老爹当年的藤条子抽少了。曾经年少轻狂,很是抗拒农田里的劳作,现在想起,真是羞愧。小时候,父母忙着收割,我们姊妹用架子车往回拉麦子。火一样的热浪,针一样的麦芒,让我很想逃避,盼望着将来不要与田地打交道。土地从不轻诺,包括少年逃离的愿望,他迟早都会给你实现。世事境迁,父母年龄大了,姊妹各奔东西,田地还是那片田地,机械化的收割解决了一切难题。只是,走过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人因为各种原因,再也无法在地头的犁沟前聚齐了。当我想回到土地上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我被土地所放逐,在城市里搁浅......老屋还在那里,斑驳的窗,落锁的门;田地还在那里,起伏的麦浪层层叠叠,路边的那块大石头依旧歪歪斜斜。阳光每天洒在屋脊上,却不会是昨天的那束。麦穗依旧饱满,却不再是当年我流着汗从地头拖到打麦场上的那株。“算黄算割”鸟的叫声再次响起,催熟了等待收割的麦穗。现在我们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联合收割机在前面收割麦子,后面就有商贩在地头开始收购。还没有触摸到麦粒的温度,就换成了钞票揣进了口袋。省时省力,算算成本效益,确实很划算啊。然而,总是觉得缺了点味道。就像是田地整整排练了一年,正整备在芒种时节做个精彩演出汇报,结果观众全都缺席了。三五天时间,广阔的田地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整整齐齐的麦茬,多像是谢幕之后的舞台。用网络流行语说就是“收了个寂寞”。再也没有麦田里挥汗如雨的身影,没有“突突突”喷着黑烟转圈圈的拖拉机,没有孩子们在麦垛子里撒欢的笑声,没有了神采飞扬的“场把式”。笤帚扫帚大簸箕、木锨钉耙娄麦耙,统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曾经的火热的场面,像渐渐熄灭的灯,暗淡了下去,田地陷入了沉睡......土地亘古不变,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就像芒种,它只是个节气。土地从不会亏待用心灌溉的人,总会按时奉献出沉甸甸的穗子。就像家乡,即便多年未归,依旧鲜活在记忆中,闭上眼也能看见村头的大槐树亭亭如盖的样子,还有树下走马灯一样出现的人儿......漂离了土地,再也感觉不到农耕的节奏,感受不到田地的脉搏。然而我们对土地的爱是与生俱来的,现代化机械收割得了田里的麦子,收割不了心的思念,收割不了家的羁绊。芒种,不只是个节气。是我们奔波生计而忽略的亲情,是母亲日渐衰老的容颜,是父亲日趋佝偻的背影,是电话那头“不用操心,家里一切都好”的谎言.....过了不惑之年,最大的幸运就是:众亲安康,田地如旧,芒种了,你妈喊你回家收麦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