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女子 祝勇
米脂的水,美得就像米脂的女人一样。
陕北的水,有着一个动听的名字——桃花水。桃花水清冽而细柔,滋养出陕北女子,一个个桃花般粉嫩的脸庞。行的匆忙,我没见过米脂的水,也无从知晓米脂的水是否有着这样一个悦耳的名字。但是我猜测得出,米脂的水,一定是一条灌溉美丽的河流。
米脂把女人唤做女子,重音在“女”,“子”只是轻轻捎—nuzi,就像米脂的流水一样轻盈好听。
米脂女子自是天下第一。不必说什么“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也不必计较是否真的“惑阳城,迷下蔡”,引无数英雄竟折腰却是不假。“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美人,就是一位米脂女子,她叫貂蝉。
貂蝉早就飘然而去,给爱美的人们留下无尽的回味与遐想。她的美貌却没有带走,而今在巷陌、在街衢、在山间飘然而行的米脂女子,个个粘染着她的气息。
没见过貂蝉的人们,怕是永远想象不出她的容貌,到了米脂,她的芳姿,就会自动叠印在你的心里。
米脂女子与你所见到的都市小姐自是不同。她们没有名牌化妆品,最多只是抹点儿雪花膏,任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在清晨的空气里荡漾;“当头理红妆,对镜贴花黄”是她们岁月中最美好的时刻,可是她们对自身的日常打扮也仅限于穿戴的整洁,女孩子也许会拥有一根好看的红头绳,但是任何“时髦”都将破坏独属于她们的那份意境。她们的美感来自于她们天生的气质,她们是遥远荒僻的西部山地生长出的灿烂之花。她们被山风吹得酡红的面庞时常绽成一朵缤纷的微笑,如夜晚的红蜡烛一般明媚。那样的微笑透露了她们健康的身体与健康的心境,她们不似都市小姐那般难经风雨,她们的美中掺合着一种“阳刚气”,她们细嫩的肩膀可以挑起水担走过几个山坳,呼吸却丝毫不乱,气息依旧如兰。健康的身心使她们能够坦然面对命运的苦难,她们的美是一种人格之美。
米脂女子确是命苦。苦命的米脂女子,天生一副能唱信天游的好嗓子。
你听——
豌豆豆开花麦穗穗长,
奴妈妈卖奴没商量。
卖卖在高山上,
深沟里担水泪汪汪……
这样的信天游,从一个山坳传到另一个山坳,流传了千年万年,未尝有过一丝一毫的走音。可现在听来,味道却全然变了,唱词里的苦涩味道踪影全无,反倒添了几许轻快和流畅。细想,她们唱的原已不再是自身,而是先前的祖辈了。米脂女子生下来,不是像西安城里的孩子那样听妈妈讲述小人书里五彩的童话,而是学来一口悠扬的信天游。还没等她们弄懂唱词的意思,她们高亢的歌声便飞过道道沟坎道道山梁了。那苍凉的唱词与她们无忧的面容比起来,恍惚迷离间仿佛已隔了几个世道……
米脂女子从不认命。米脂女子能闯。米脂的沟壑山梁,挡不住她们飞翔的翅膀。米脂县中的女娃们,好多上了北京的大学堂。
米脂是个好地方。米脂的水,美得就像米脂女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