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 | 七 炙热的将死之心
光洁无瑕的脸庞已褪去病时的潮红，深秋午后温暖的空气中一缕从窗外逃逸进来的光线，随着飘动的窗纱，顽皮地在即将恢复白皙韵色的脸颊上，一会优雅地跳跃，一会淘气地瘙痒。
拥有青春容貌的主人，被它挑逗得看似将要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或轻轻摆动腰肢，或微微煽动睫毛。
房门打开又闭合，随即玄关传来窸窸窣窣地换鞋声，随后一个拎着便利店购物袋的身影，轻声走到客厅的长沙发前。
他看了看盖着毛毯和衣而卧的清秀少女，蹑手蹑脚地从购物袋中取出盒面印着诱人美食的盒饭，依次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沙沙作响的购物袋拢好，对折打个结，顺手放在茶几的下一层。
食材搭配丰富的便利店速食盒饭，从饭盒内壁上透着水蒸气来看，显然已经体贴的加热好。
身影又去厨房倒来一杯温开水，轻轻放在盒饭旁，这才欠身坐在长沙发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望着将要醒来的少女若有所思。
沉思让人伤神，他揉揉脸颊，双手放下时，那有着一对剑眉的脸上，露出康城思虑时特有的舔嘴动作。
眼前这位静若处子的美丽纤细少女，在一天前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康城摸摸右手腕的抓痕，依然心有余悸。
昨天下午在肮脏幽暗的小旅店里，竟然遇到自己两个月前救下又不知去向的跳桥少女时，康城是欣喜的。
他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但昨天他清楚地意识到少女正身陷囹圄，身为警察的自己，不可能见死不救。何况自己曾经为了救她，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就更不可能放任不管了。
康城严厉地批评了小旅店老板，并再次给他阐明不合规登记住宿可能会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隐患和危害。
自知理亏的小旅店老板哪敢多言狡辩，只能乖巧地垂首站立，唯唯诺诺地接受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警察的普法教育，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满脸赔笑地试探：“这位大哥，不，警察同志，这事您是怎么……”
他颦眉仰首从下方窥视着身材高大的康城脸部的表情变化，一副市井圆滑的嘴脸无意间显露无遗。
康城冷眼斜睨他，正色道：“你的意思——这事我不该管？”
小旅店老板堆笑的脸顿时变得灰白，忙不迭地解释：“这是哪里的话，这完全是您职权范围的事，当然管的，当然要管！”
“只是——只是这……”
他顿了顿，咽咽口水，望着满屋的狼狈不堪，欲言又止。
康城大体明白了，他转身面对小旅店老板，低沉地问道：“她欠你多少房钱？”
“呃——”小旅店老板故作沉思地拉长语调，翻着眼皮瞧向康城，试探着这位警官的诚意，他见到康城不容置疑的冷峻眼神时，立即缩回目光，快速地回答了一个数字。
“1080！”
“你这还有零有整啊！果然是生意人！”
小旅店老板听出康城的揶揄，嘿嘿一笑，他把枕头边的药盒拾起来，放在小书桌上的水杯旁，顺手贴着桌面推了推，“警官可别这么说，我们本小利薄，她一共在我这住了半个月，我是真没亏待她！你看，她生病，我跑前跑后地伺候，连这药——都是我友情赠送的，纯粹是出于道义，呃，不对，是人道精神！”
小旅店老板咬文嚼字的模样有几分可笑，康城鼻子里哼了哼：“行啦，不用表功，一会我付给你！”
“您可真是人民的好警察，让您破费了。”
康城转身看向单人床上的少女，听到身后的小旅店老板还在夸张的献媚，不免皱皱眉头：“我一会带她去医院，你把她的行李收拾下，先放到你车上去！”
小旅店老板应允着，从墙角拿起放在地上的行李箱，胡乱地把少女的物品装好，提着它飞似地下楼去了。
逼仄的房间里，只剩下康城和单人床上的少女，荧光灯下，有细小的粉尘在轻身飞舞，气氛有点尴尬。
高烧畏寒的少女像蒸锅上的鳗鱼，在被褥里煎熬地辗转着身体。
康城犹豫了一下，随即咬咬牙，伸出手，用被子把少女裹个严实，抱到胸前。谁知被中人的体重，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一个踉跄，差点失手将少女掉落到地上。
少女被这么一颠，神志清醒不少，她抬起迷离的眼睛，惊愕地望着抱着她的康城，随即嘴巴欧成一个圆，将要失声尖叫。
康城一时腾不出手，只能预警般的歪头眯眼，准备迎接冲击肺腑的喊叫。但尖锐的声浪并没有震颤耳膜，只传来惊慌失色地沙哑闷声：“你是谁呀？你要干什么？”
应该是高烧让她的声带也遭受损伤，康城怜悯地望少女一眼，将她重新放回床上，掏出警官证，亮明身份。
“我是警察。现在带你去医院，不然你会有生命危险！”
被病痛折磨得有气无力的少女软软地看着康城，裹挟着被子，慢慢退缩到床角。她把脸埋在膝间，含颌沉默地注视着康城。
似乎有两道幽怨的目光射到康城的脸上，他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
还没等康城开口，少女再次打破沉默，这次嗓音清亮了许多。
“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
康城表情亮了亮，刚想报以欣慰的微笑，却蓦地看到一长串清泪哗哗地涌出少女病容深陷的眼窝。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让我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我现在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康城有点吃惊，张嘴结舌。
少女的情绪在升温，声音越发高亮，连连的发问让她咳喘不已，消瘦灰白的脸颊很快涨红起来。
“本来我可以安静地死去，你却让我继续留在这……”
少女心中的愤懑，好似洪涛翻滚的决堤江水，咆哮着向康城劈头盖脸的冲击过来，他竟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康城没想到一个花季少女的将死之心，竟能如此的炙热而决绝，他像是被当头棒喝，呆若木鸡。
康城回望自己的年少时光，在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月里，自己对未来，对人生是充满着无尽的憧憬和向往的，而小小年纪的她，到底遭受了怎样的人生打击，才会对生命如此淡薄呢？
康城满心疑问，对眼前这个痛不欲生的少女，越发好奇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