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几句看似明白如话、很多小孩子熟读成诵的诗，在成年人，尤其是有些岁数的人读来，可能又是另外一番感受。偶然听见小孩子背诵这几句诗，我便忍不住想，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乡音未改鬓毛衰”呢？

        小时候我也背诵过这几句诗，那时只是觉得诗里有人物，有对话，并且可以从中想象，村口大树下，已不识路、不辨家门的老翁，向正在玩耍的小朋友们打听某某人家，这样的情形，很有场景感，也很是有趣。但在自己也多年离家在外，而又难得回一次乡，尤其是在自己的双鬓也渐白的时候，偶尔听到这几句诗，便忽然有一种心头发哽的感觉。诗中写的是“笑问”，但这又哪里只是笑啊，分明还有笑中带泪，只不过这泪没有从眼中流出来罢了。

        虽说是笑中带泪，却也不全是悲伤。“儿童相见不相识”，细细体会，可以想见，在自己离家的这么多年里，自己的这些后生小辈，他们出生，成长，在长大成人，在成为生命的后继者，这里面无疑有一种慰藉和欢欣，特别是对一个垂垂老矣的人而言，这无疑是最让人感慨和感动的事情。所以我理解作者为何要说是“笑问”，这不仅是孩子们有礼貌的笑，更是作者从心底里发出的笑——看到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每一个和善长者的心中，都会充满慈爱的笑意。

        但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这种事情无论对谁，都难免会有那么一丝淡淡的悲伤。但好在现在自己终于回家了，这毕竟又是一件让人快慰的事情，虽然自己鬓已斑，而又无人识。

        是啊，就像孩子所问的，客从何来，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去哪里了呢？自己这一生，究竟从哪里来，又将去往何方呢？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但又未必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回到那心灵的原乡。

        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是在他八十多岁回到故乡的时候所写。我想，作为没有多少人生体验的孩子，是很难体会诗中一个耄耋老人的细微情感的。小孩子可以将诗句倒背如流，却未必能“走心”。

        其实，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是两首，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这第二首更不是孩子们所能理解的了。人事消磨，而春风不改，这是在看过了太多的成败得失、宠辱荣枯之后，一位睿智老者的通透和淡然。对诗人而言，现在唯一能让他心中泛起涟漪的，可能就是这会稽山下，这故乡的镜湖水了。

        听小孩子读诗，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愿你归来，仍是少年”，这谁又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