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的老套深情
她是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的。
丈夫死的早,在儿子两岁时就去了。新妇儿成寡妇,儿子也没了爹。家里田里没个男人倚仗、村里的闲言碎语、光棍老汉夜里叫门……
她不想活了。
可是,扭头看着蹒跚学步的儿子,儿子还这么小,话都说不清楚。她死了儿子怎么办呢?交给谁她都放不下心呀。
于是,
学着自己操弄农事,白皙娇嫩的脸蛋慢慢被晒得黝黑粗糙;在院里养只黄狗,若是遇见晚上的流氓光棍偷摸着来敲门敲窗,自会狗叫不停;遇事据理力争,以前柔柔弱弱、像短了别人什么的的性格竟然渐渐泼辣了起来。
但日子还是不好过的。
她一个人,又除草又施肥,又犁地又割麦。根本忙不过来,侍弄庄稼也自然会有不足的地方。有时候,真恨不得会那孙悟空的分身术。
那几年年景差,庄稼收成不好,顿顿都是黄面窝窝配红薯。她吃的嘴苦,可更苦的是儿子,个子足足比村里一般年纪的小孩儿矮半头,哭闹着想吃白面馍馍。
她被儿子的不懂事气的不行,拿鞋底恨恨地打了他一顿。夜里却是自己也偷偷在被窝里哭,哭那早死的男人,哭自己命苦,哭儿子命苦。
后来,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了,吃穿上却还是短的。
因为儿子大了,得上学啊!村里女人说她傻,男人家的下地能耐,讨个媳妇就行了。上什么学?读什么书?读的四六不分。再说,供个学生出来,得花老多钱了。她拿不起。
她心里懂难处多,但还是笑笑不吭声。默默地找学校,求人。
为了儿子的书本钱,她更卖力了。白天顶着中午大太阳除草、下手捉虫。傍晚凑着日光为人家做绣活、编络子。实在是黑得不行的深夜,她也舍不得点油灯,顶着白月光去河里面挽着裤腿下水摸鱼。
大部分时候是摸不着鱼的,那鱼狡猾着呢,刺骨的凉水里面,她一次一次地弯腰摸索,天朦朦亮时再一脚黑淤泥往家赶。
偶尔摸着鱼,就像过年一样高兴。巴掌大的小鱼,搁豁了口的大瓷碗里洒上盐巴蒸,不一会鱼香就飘了出来。
儿子孝顺着呢!不肯自己吃独食,馋的流口水还端着碗让娘吃。她高兴得眼里冒泪花,哄儿子,“娘在厨房里吃过了。”
儿子聪明,明明是囫囵个儿的一条鱼,怎么就吃过了呢?实在是缠的没办法了,她才夹起来那唯一没有肉的鱼头。
“娘从小就爱吃鱼头”
鱼头,她从小就很害怕,又没有肉净是骨头,原来是不喜欢吃的。现在吃起来,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娘,坐这。”
男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儿子长大了,考了个好大学,在城里安了家。这次是在城里包了房间,给她这个老太太祝寿呢。
想着想着,她笑眯了眼。早上,儿子开着黑轿车停到院子门口,村里的老太太老头,哪一个不羡慕她?儿子出息了。
儿媳妇是城里人,爱干净。和她打过招呼,便坐在对饭桌对面低头玩手机。垂下来的黄头发一卷一卷的,她看着儿媳妇,有些闷气,这头发不伦不类的。又不好说她。
菜肴流水一般的呈上来,皆是色香味俱全,有荤有素,香味冲得人晕头倒向。
但是,儿媳妇却像是在生闷气,不吭声。儿子埋着头哄她,低三下四的。
可不得,他们娘俩在儿媳妇面前都是低一头。儿媳妇城里人,结婚是亲家帮忙买的楼买的车,连彩礼钱都比农村盛行的万紫千红要的少。
所以很多时候,她对儿媳妇都是能让就让,能忍就忍,不让这小两口生气。
菜上齐了。
她颤抖着手,想要够最近的一道菜。低头,没有看到儿媳妇带着厌恶的白眼。
儿子揪下来鱼头夹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笑着说,
“娘,给你。你最爱吃的鱼头。”
她哎一声。低头张着没牙的嘴,一点点吮吸尽是骨头的鱼头。
大概是闹气了,吃了没几嘴,儿媳妇拉下了脸,甩筷子走人。儿子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子黑着脸回来说工作忙,要先送她回家,便匆匆结束了这顿寿宴。
好大一桌菜,她只吃了个鱼头。
回到村里,儿子没停火下车,调转了车头便走了。走的时候也没说下次啥时候再来。
东边邻居家的小老太太拄着拐杖,张着没牙的嘴,笑咪咪地说,
“妹子,你算是苦日子熬出头了!以后要享福喽!”
她恍了恍神,看着面前尽受岁月摧残,布满皱纹的老脸。也笑说,
“是喽,享福、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