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朋友
露篱和我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今日的饭菜,今天是她的生日,于是在她还在和顾以冷战的时候,把她约到家里来缓解一下他最近紧绷的情绪。她把胡萝卜细心地切成丁状,装在一个透明的大碗里递给我,顺便再次笑着怀疑我的厨艺。
然后我听见吴贤把我们的女儿圆圆接回家然后关门的声音,接着我听见我在熟悉不过的可爱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跑到厨房。一低头圆圆就已经站在我的身边了,她可爱的小脸蛋让我忍不住想捏捏,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渍的手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抬头看着露篱用稚嫩地发甜的声音唤了声露阿姨。然后她拉着我的衣角说,
“妈妈,同性恋是什么?”
我愣了愣问她问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说是学校的老师骂人的时候提到的。我下意识地瞥了眼露篱。她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在切菜。
“同性恋是肮脏的,违法的,我们需要坚决抵制它。”
客厅的电视突然发出毋庸置疑坚定的声音,大概是吴贤把电视打开了。在那阵声音发出之后,电视显然又变成了另外一个频道,我知道是吴贤即时地换台了。
“我去上一下厕所”露篱突然重重地把刀放下,刀和桌子碰撞发出有些让人慌张的声音。
B国实行主张抵制同性恋已经三年。自从新的领导人上台之后,这一制度就变得更加严苛,前几天的会议甚至把同性恋加入法律,视为违法。B国的同性恋者都因这个政策进入恐慌,游行的同性恋者已经被抓进监狱,最重的刑责已经涉及枪毙。在这之后反抗的人也越来越少,已经几乎看不见有人游行。
我不是同性恋,我对于这一点是万分庆幸的,我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其中包括一个体贴人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女儿。可是我最爱的朋友露篱却是属于那一部分让我怜悯的人。
说起来,露篱变成现在这样,有很大一部分与我有关,因为转变的起始和我脱不了关系,不,应该说,我可能就是罪魁祸首。露篱她在高中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而高中她遇见了我之后,就变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又或者说李渔才是她人生的一个巨大灾难。说李渔是女生但是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她剪了一头男生短发,在南方的女生当中算高,但是瘦的出奇,我有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她的喉咙上的“喉结”。
在露篱犹豫要不要答应李渔的时候,我在她的身边“煽风点火”,告诉她和女生在一起没关系,再说李渔长地像她的偶像,能够天天看见偶像是多么幸福。于是露篱在我的劝导之下答应了李渔。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以什么样的心理在劝说露篱,也许只是觉得拉拉很潮(当时同性恋在B国还是可以被接受的)同时又觉得很好玩。现在想起来,我只是想把当时的自己扇一耳光,我知道再怎么没后悔也没有用,因为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为自己开脱。
在李渔毕业之后,她便毫无留恋地与露篱分了手。好似露篱只是她高中的一个玩具玩伴一样,没有价值了就可以随意抛掉了。当时的露篱是最让人心碎的,她抱着我,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眼泪渗透我的衣服,然后流进我的心脏。我似乎能与她感同身受。
用露篱的话来说,在这之后她对男人就没有兴趣了,她觉得女性对于她才有不知名的吸引力,她在男人的身上闻不到任何迷人的味道。接下来的几段感情,让露篱彻底与多数人隔离了。她成了少数派。
在B过越来越骇人的政策之下,露篱越来越害怕,她身处于一滩黑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淹没。在她的恐慌中,我感受到的是愧疚,我知道露篱并不怪我,她说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我总是口口声声地不停重复的说,如果当时我阻止你,可能就不会这样了。露篱总是笑着看着我,说,都只是如果了,阿月,这是命里注定的,不关你的事。
噩耗在人生当中总不会单独降临,它总是不断地落到你的脚边,拖住你的双腿。我沉浸在对于露篱的愧疚当中,并为她的未来而担忧。在这个时候,吴贤却突然被诊断出胃癌早期,医生说只要尽快做手术就基本可以痊愈,只不过手术费用比较昂贵。我看着病床上的吴贤,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对我傻笑,安慰我没事。我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把吴贤的病治好,我开始疯狂地到处找人借钱,几乎在睡梦中都低身下气地求助于人。好像我这段时间筹不到钱吴贤就会在哪个瞬间离我而去。我无法想象没有吴贤的生活,我到时候可能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被生存操纵的木偶。我感觉我的泪腺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不能随意流出泪水来,只是仿佛有什么卡在我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出来,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让它轻松一些。我在吴贤面前是不会哭的,因为他实在太傻。
我在电视上看见了一则新闻,是关于同性恋的管制:举报同性恋者可获得巨额奖金。我拿着遥控器的手抖了抖,有一个想法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我慌忙把电视关掉,然后尖叫了一声,试图把我的这个想法给吓走。
不只是关于举报,对于独居的或者同性合租的适婚人群,当地都要进行调查。我给露篱打了个电话,让她最近当心。她告诉我,她会帮我借钱。我变得有些哽咽,我原来是个那么恶毒的人。
我从吴贤的病房出发去接圆圆,她嚷着要上厕所,甩开我的手,跑向即将快到的家。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她的步伐。我拐最后一个弯,看见有两个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正在和圆圆说话,我害怕那几个人会伤害圆圆,慌忙跑过去。
“别害怕,小朋友,我们是来调查的,你知不知道露篱。”我听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想向前走,拉走圆圆,然后告诉他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的脚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一样,动弹不得,就像是史上粘性最强的沥青把我的脚和马路融为一体了。我感觉我出了一身冷汗,液体随着我的脖子流到我的胸口,又凉又痒。
“你说露阿姨吗?”
“对,她有没有和别的女性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就是说她和其他的阿姨有没有亲密的动作。”
“……”
“如果说出来了,就有机会获得很多奖金。”
“那我爸爸是不是就可以治病了。”
“小朋友,只要有钱什么病都好了。”
“我那天看见露阿姨和另外一个阿姨亲亲。”
“圆圆!”我走到圆圆身边,把她护在身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快走的,不然告你们扰民了。”我变得有些气急败坏,我不知道是在生他们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那二人看见我情绪失控,先是形式上的道歉,然后说自己只是秉公办事,让我不要激动,他们没有恶意。
我拉着圆圆进门,把他们甩在门外。我在门后蹲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第二天我去找露篱,我站在她的家门口,看见她被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带出房门,她的手上戴着手铐,她抬头看着我,我看见了她的眼睛弥漫着疲惫和无奈,她和我对视,他的眼神变得绝望和不屑。
他就这样被带上了车,没有和我说话。
也许她回不来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厌恶着自己,我没有办法和自己和解,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没有罪恶,我身上的罪已经够多了,我背叛露篱,我也背叛了自己。我对着镜子,发现我的脸不断变得丑恶。
“我是来证明露篱不是同性恋的”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为表示真诚我死盯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眼神有些躲闪。
坐在一旁的露篱惊讶地看着我,她试图想站起来缺被旁边的人压下。
“你怎么证明?”男人开口发话。
“因为,露篱有喜欢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
面前的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我不会说谎的,我看见她和我丈夫背着我偷情。”我尽量控制我语音当中的颤抖,握紧了拳头。“我不可能说谎的,我怎么可能说谎诬陷自己的丈夫,虽然我的朋友背叛我,可是我还是想救她。”
我偷偷地看了眼露篱,她看着我的眼睛在颤抖,嘴巴也因为激动在轻微的抖动,我知道她明白我的用意,于是选择不出声。随着男人看向她,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偷情总比同性恋好。你可以被释放了。”男人站起身,宣告他这次的判断结束了。
我在心中松了口气,可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不知道吴贤能不能原谅我的任性。
红色的余晖从小的可怜的窗子透露下来微微的光,空中的灰尘也变成可见的红色颗粒,我向露篱伸出手。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