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橡皮
弗雷德大妈其实是大叔,之所以叫他大妈是因为他长得比较富态,笑容慈祥,又是个细心的人,所以人成“弗大妈”。
弗大妈小学和我一个学校的,低我3届,和我弟弟一届。
我小时候弱小,经常被邻居小孩欺负,人打我一下,我就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有时候我弟弟在场,他就会双手叉腰挡在我面前假装很凶的样子,说:为什么打我姐?哼!我妈妈知道了就是狠狠的夸他,又数落我没用,都没有弟弟厉害。然后我就看见弟弟得意的笑。
被帮助是很害羞的事情吗?这得看被谁帮助。
在学校里,弗大妈的出现是因为半块橡皮,弗大妈胖,小名阿肥。阿肥“仗义”,他给我半块橡皮。还是香的。
当年,会香的橡皮好像奢侈品一样。我没有,同桌有一块,还是粉红色的。人啊,就是这样容易虚荣。我就想用一下那个香香的粉粉的橡皮,于是找理由借。我的橡皮丢地上就不见了,只好借。她瞟了我一眼,没理我。
不是,借我橡皮用一下。
没理我。
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是。我突然觉得这同学特别恶俗。不就橡皮吗?啥了不起。我也买一块去,买那种西瓜样的。
然而并没有,因为我没钱买。我妈不给。好几天我都感觉不好,好像自己比别人矮了半截似的。我和我弟弟唠叨了这事,因为他要是想买,我妈就会同意,所以我曲线救国。可是我弟弟不稀罕这种东西,所以我没得逞,又难受了几天。直到阿肥来我家,他是来和弟弟一起作业的,我看到了他的笔盒里有块西瓜橡皮,用旧的。天哪,弗大妈毕竟是弗大妈,女生喜欢的他都有。我说,阿肥,这橡皮你也有啊,不是女生才喜欢的吗?
阿肥笑起来太可爱,慈祥得像大妈。于是这半块西瓜橡皮就是我的了。
接着我在同桌面前炫耀了半天,只有半天,因为我发现它除了好看,好闻,不好用。但是我也是拥有香橡皮的人,笔盒里是有可炫耀的资本的。有同学看到我的橡皮,向我借,我都十分大方的借给人家。于是我收到很多的谢谢,虚荣心被满足了,要感谢阿肥。
我喜欢阿肥。经常在弟弟面前提起他,但是他很少来我家,偶尔来,都是姐姐长姐姐短的,比我弟弟殷勤多了。比较一下我觉得我弟弟是被娇宠坏了的人。有一天,我在房间里复习功课,我弟弟坐在床沿上拉二胡,学校开了兴趣班,他居然报了二胡,还拿回来一把二胡。二胡曲是我喜爱的,可是拉不好真的很难听,更何况我弟弟才开始学,“系噶系噶”,噪声响起,我受不了,我说你出去拉琴嘛,我在学习呢。他没理我,继续“系噶系噶”。我怒了,大声的叫我妈妈,我觉得这次他肯定被骂了,这么过分,然而并没有。我妈进来轻声的和他说:到外面拉嘛,姐姐在做作业。弟弟没理,还挑衅似的笑嘻嘻的继续拉着。我说:妈,你看他真是太过分了。我妈说:好了好了。你不要一直说,我知道了。弟弟继续笑着,我真的太生气了都气哭了。可是,我妈说:哎呀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哭起来了。然后转身,拉着我弟弟出去了。
我已经哭出不出来了,本以为哭一下可以博得妈妈的同情,可以让弟弟被批评。可结果是我被晾在那里。我发誓再也不理这坏弟弟了。
一年时间我们姐弟俩都没说话,真的一句话都没有。父母也看出来了,但是也没办法。我们就是互相不理,时间久了,好像是习惯了一样。我过了365天假装没有弟弟的日子,而这样的赌气是有损姐弟亲情的。后来我们姐弟俩虽然好了,可是交流还是比较少,好像彼此很难同频一样。
记得有一天,我弟弟向我借自行车,他和阿肥出去有事。他站在我书桌边,弱弱的说:自行车借我一下吧。我想借他,车钥匙就是旁边,可以我动不了,我心里面一万次的拿起钥匙给他,但是却没有行动,好像被点了穴一样。后来弟弟走开了,默默的他出门了。他一走我立马跳了起来,站在窗户边张望,我心里想,他为什么不自己拿钥匙了,我又不会不肯,他自己拿走不就行了吗?怎么这么傻。
我看看弟弟走远了,我心里好难过,不断的自责着,远远的我看见一个胖胖的身影。是阿肥,他骑着自行车来了,弟弟坐在他后面。他们渐渐远去。哦,还好还好,阿肥有车。我心中松快了很多。
多年以后,我弟弟出国移民去了加拿大,过了两年阿肥也去了加拿大。他出去前,我联系了他,麻烦他带些茶叶给我弟弟。听说那边没有新鲜的好茶叶。我买了几斤上好的铁观音,还是紫砂茶壶,要阿肥给我带去。阿肥一直都十分的热心,满口答应。和阿肥约好了时间,我带着茶过去找他。当然也给阿肥带了茶叶,可我有件事情耿耿于怀很多年,必须借阿肥这个出口,不然憋在心里太难受。
见到阿肥,我就开门见山的说:阿肥,姐姐要麻烦你啊。有个事情请你帮忙和我弟弟说一下。
我告诉了阿肥当年弟弟借自行车的事情。阿肥很认真的听我说完,开口说:姐,我想起来你说的那个事情了。当时我问他怎么没骑车,他说就是要坐我的车,好让我有机会减肥。
这样啊?他没有怪我?当时我真是特别后悔啊,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想和他道歉,又张不开口,还想你替我和他说呢。阿肥说没事没事,姐,这是过去了。我看着笑嘻嘻的阿肥,心里舒服了很多。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又是几年过去。我终于从大姐变成大妈了,阿肥却不再肥了,不过他仍然是细心又热心的“弗大妈”,每隔两年他就回国一趟,看看父母,旅游一下。我家弟弟10年都没回来一趟,也真是够没牵挂的。
这年弗大妈又回国了,而我梦见我弟弟不在了,就是突然的发现这人不在了,我哭了,没有声音的哭,眼泪不停的往下流,直到我醒了,枕头都湿了。连着两天同样的梦,同样哭着醒过来。我心里堵得厉害,没处说。我不能和父母说,他们无法理解,甚至会觉得我在咒诅弟弟。也不能和我丈夫说,这个人是心里明白却没有行动的人,我都能想象到,和他说这事的结果是他瞪着两只大眼睛白我一眼,嗤我一下,然后继续玩他的电脑。所以我找弗大妈去。
我约弗大妈吃饭,他客气。我说是姐找你有事,需要你帮忙,他才同意了。弗大妈减肥,所以我找了一家素菜馆,很有情怀的素菜馆。环境优雅,服务周到,是闽南人开的,有些菜品有台湾口味。落座后,我就告诉弗大妈我做的梦,弗大妈很认真很安静的听我说完,才开口:姐,你是想你弟弟了。我又哭了。真的是想他了,10年都没回来,电话都没几个,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可是骨肉同胞血脉相连啊,我内心深处十分想念弟弟,但是没有机会表达,或者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层想念有多深。想念一个人无从表达就像这个人不在了一样,实际他在,只是我没法面对和表达,所以潜意识用它奇妙的方法提醒我,我很怕失去和弟弟的关系。
弗大妈安慰我说:“其实你可以直接和弟弟说希望他回来,或者你用你的方式表达你对他的思念。我有听他偶尔说起你和父母,其实他也挺挂念的,只是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家里没什么事情,他的工作又忙,年假比较少。不像我开个超市,自己的,我想回来就回来不用请假。”弗大妈笑着,用他慈祥的笑容安慰着我。
几个月后,我爸爸生病住院了,可我父母都主张不要告诉弟弟,免得他担心,在那么远还要赶回来。我说他是儿子,你们什么都不告诉他,他能有儿子的担当吗?
我打电话告诉弟弟,结果,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回来了。一周后,我爸爸出院,他就回加拿大了。那几天我们忙着照顾爸爸,也没什么交流。他回去那天,我也去上班了,到公司后打电话给他说再见,我说都没能去送你,抱歉。他说没事的,你好好上班。
挂下电话,我站在窗前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