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_1 帝京篇十首并序

全唐诗卷一

太宗皇帝
帝姓李氏，讳世民；神尧次子，聪明英武。贞观之治，庶几成康，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而锐情经术，初建秦邸，即开文学馆，召名儒十八人为学士。既即位，殿左置弘文馆，悉引内学士，番宿更休。听朝之间，则与讨论典籍，杂以文咏。或日昃夜艾，未尝少怠。诗笔草隶，卓越前古。至於天文秀发，沈丽高朗，有唐三百年风雅之盛，帝实有以启之焉。在位二十四年，諡曰文，集四十卷。馆阁书目，诗一卷，六十九首，今编诗一卷。

帝京篇十首并序
李世民

【序】
　　余以万几之暇，游息艺文，观列圣之皇王，考当时之行事，轩昊舜禹之上，信无间然矣。至于秦皇周穆、汉武魏明，峻宇雕墙，穷奢极丽。征税殚于宇宙，辙迹徧于天下。九州无以称其求，江海不能瞻其欲，覆亡颠沛，不亦宜乎？
　　予追踪百王之末，驰心千载之下；慷慨怀古，想彼哲人。庶以尧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之曲，变烂漫之音。求之人情，不为难矣。故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台榭取其避燥湿，金石尚其谐神人。皆节之于中和，不系之于淫放。故沟洫可悦，何必江海之滨乎！麟阁可玩，何必两①陵之间乎！忠良可接，何必海上神仙乎！丰镐可游，何必瑶池之上乎！释实求华，以人从欲，乱于大道，君子耻之。故述帝京篇，以明雅志云尔。

【按】
①一作山。
【试评】此序是奇文也，千载有遗风。

【正文】

（一）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
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馀。
连甍遥接汉，飞观迥凌虚。
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注】
寻：八尺计为一寻。
绮：绮罗之丽。
离宫：在外为离；皇帝修于都城之外的宫殿。
雉：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馀：即余。
甍：屋脊。网络常误做薨。
汉：云汉，河汉，银河；星海之谓。
虚：虚空，太虚。
层阙：层多之宫阙，高楼。
绮疏：绮疎，空心花纹的窗户。

【试评】
这一首极写皇室宫殿之恢弘壮丽，尾句“风烟出绮疏”，有收束繁华，复出清淡之意。
帝宅，皇居，绮殿，离宫，连甍，飞观，层阙不免有重复之感，合掌之嫌。而其实古代宫是宫，殿是殿，阙是阙，有所区别，今人已难以区别。

（二）
岩廊罢机务，崇文聊驻辇。玉匣启龙图，金绳披凤①篆。
韦编断仍②续，缥帙舒还卷。对此乃淹留③，欹案观坟典。

【按】
①一作鸟。
②一作方。
③一作忘忧。

【注】
岩廊：虞舜的时候，虞舜常常在宫殿的走廊里散步。后遂以“岩廊”等指高峻的廊庑。后借指朝廷。
机务：时务，政务。
崇文：指崇尚文治，或文治之地。《魏书·高祖纪下》：“国家虽崇文以怀九服，修武以寧八荒，然於习武之方，犹为未尽。”不应为崇文馆（唐太宗设崇贤馆，高宗时避太子讳改称）。
住辇：停车。
启：开。
龙图：皇帝印玺。
金绳：金黄的绳子，形容。
凤篆：一作鸟篆，上古文字，形如鸟迹，指古文字。凤或出后来人之手，以示尊帝。
韦编：韦，熟牛皮；编：编串。孔子读周易，而韦编断绝者数，是韦编三绝典故。
缥帙：浅青色的书衣，此处可指书卷。缥，青白色（浅青）的丝帛；帙：书衣，书套，书皮，用以保护书籍。
欹案：斜靠桌椅。
坟典：泛指古代书籍。坟，三皇之书谓三坟；典，五帝之书，谓之五典。

【试评】
李世民状写自己崇尚文治，勤于政务，好学笃思。
此诗协仄韵而依律，虽可归为仄韵律诗。但实际上是永明体的延续，此时格律诗尚未完全成型。

（三）
移步出词林，停舆欣武①宴。
琱弓写明月，骏马疑流电。
惊雁落虚弦，啼猿悲急箭。
阅赏诚多美，于兹乃忘倦。

【按】
①一作载。

【注】
词林：翰林院。
武宴：武事宴会。
琱弓：雕刻着花纹的弓。意形式精美的弓。
写：描摹。
阅赏：观赏。
兹：此时。
倦：劳累。

【试评】
这首诗写的是李世民忙完政务，观赏武事表演。李世民虽然称为太宗文皇帝，实则文武皆能。中间两联，雕弓绘月，缀马飞电，虚弦惊雁，急箭悲猿，气势非凡，英气勃发，此其本色。

（四）
鸣笳临乐馆，眺听欢芳节。
急管韵朱絃，清①歌凝白雪。
彩凤肃来仪②，玄鹤纷成列。
去兹郑卫声，雅音方可悦。

【按】
①一作长。
②一作下。（字义、音韵有悖，存疑）

【注】
笳：一种乐器。岑参“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笳琵琶与羌笛。”
眺听：耳目所及。眺，目视；听，耳闻。何逊“眺听穷耳目，远近备幽悉。”
芳节：春天。芳，春也；节，季节。李白《愁阳春赋》：“兼万情之悲欢，兹一感于芳节。”
絃：即弦。
白雪：《白雪》之歌，形容雅歌。《阳春》、《白雪》和者稀。
肃：肃穆，庄重。
来仪：凤凰来，有仪容。
玄鹤：黑鹤。
纷：散。
郑卫声：郑卫之声。郑国和卫国的民间音乐，儒家认为是奢靡之音，与雅歌相对。以现代来说，流行音乐似乎更贴合。

【试评】
这一首李世民写他升歌鸣笳，摆驾宫中乐馆听乐。丝竹合奏，阳春白雪。眼前“彩凤肃来仪，玄鹤纷成列”，歌女舞动意态万千。隐喻政治昌明，明士贤臣一抓一大把。尾句说要去掉奢靡的音乐，欣赏雅音，意指再接再厉，远离豪华奢靡，向往清明。
此诗用韵清冽。

（五）
芳辰追①逸趣，禁苑信多奇。
桥形通汉上，峰势接云危。
烟霞交隐映，花鸟自参差。
何如肆辙迹，万里赏瑶池。

【按】
①一作开。

【注】
芳辰：美好的时光。沈约《反舌赋》：“对芳辰於此月，属今余之遵暮。”
逸趣：逸，超脱。趣，志趣。
禁苑：皇家园林。唐代三大苑囿之一。
汉上：河汉之上，即银河上。
参差：参差不齐。高低，长短，样式不一的样子。
肆：放任。
辙：车轮碾过的痕迹。

【试评】
游览禁苑风光之作。风景奇美，而欲放车万里。
属对工整。

（六）
飞盖去芳园，兰桡游翠渚。
萍①间日彩乱，荷处香风举。
桂楫满中川，弦歌振长屿。
岂必②汾河曲，方为欢宴所。

【按】
①一作梁。
②一作独。

【注】
飞盖：飞车。驱车。盖为车篷。
兰桡：兰舟，小舟。桡为桨，楫。
渚：水中小陆地。
桂楫：船华丽貌。
弦歌：琴瑟与歌声。
汾河曲：汾水入河曲折之处。

【试评】
“岂必汾河曲，方为欢宴所。”唐太宗反对一定要去那些险峻曲折，风光无限的地方建设行乐之所。表明自己和一些奢侈无道的君主划清界限，比如前朝的隋炀帝。

（七）
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
长烟散①初碧，皎月澄轻素。
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
斜②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

【按】
①一作引。
②一作银。

【注】
阙：帝王宫廷大门外对称的高台。
回舆：回车，车调头往回走。
初碧：疑天色或蓝田玉生烟之义。
轻素：轻纱。
九重：天高九重，指天色。
搴：通褰，撩起。唐·赵冬曦：“舣舟待初月，褰幌招远风。”
耿：明，亮。

【试评】
“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与“斜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清新秀丽，不输名家。

（八）
欢乐难再逢，芳辰良可惜。
玉酒泛云罍，兰殽陈绮席。
千钟合尧禹，百兽谐金石。
得志重寸阴，忘怀轻尺璧。

【注】
可惜：十分惋惜。可，强调。
云罍：刻绘云彩的酒壶。华丽精美。
百兽：谓音乐和谐之声引得群兽起舞。《书·舜典》 夔 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昔者师旷鼓琴，百兽起舞。
金石：金石相交，其声铿然。
寸阴：短暂的光阴。
得志：志愿实现。
忘怀：似忘所怀，无所拘束。
尺璧：一尺玉璧。《淮南子·原道训》：“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

【试评】
春宴，酒泛千钟，乐愈金石，芳辰可惜。

（九）
建章欢赏夕，二八尽妖妍。
罗绮昭阳殿，芬芳玳瑁筵。
佩移星正动，扇掩月初圆。
无劳上悬圃，即此对神仙。

【注】
建章：汉建章宫。
二八：二八一十六。古代歌舞分为两列，每列八人。
昭阳殿：汉昭阳殿，后多指嫔妃所在。
玳瑁：一种宝石。
无劳：无须。劳，烦劳。

【试评】
此夜微凉，偏有佳人。
“佩移星正动，扇掩月初圆。”句，境甚微。

（十）
以兹游观极，悠然独长想。
披卷①览前踪，抚躬寻既往。
望古茅茨约，瞻今兰殿广。
人②道恶③高危，虚心戒盈荡。
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
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
六五诚难继，四三非易仰。
广待淳化敷，方嗣云亭响。

【按】
①一作襟。
②一作入。
③一作虑。

【注】
游观极：游览的楼台顶上。按音韵来说，为楼观，非观瞻，文义亦此。《史记·李斯列传》：“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 汉 扬雄 《羽猎赋》序：“游观侈靡，穷妙极丽。”
披卷：披衣读书。
抚躬：抚躬自问，反省。
望古：仰望古时。
茅茨：茅草盖的屋顶。亦指茅屋。
兰殿：桂宫兰殿。言宫殿华丽。
恶：厌恶。
高危：位高者骄妄而势危。《孝经·诸侯》：“在上不骄，高而不危。”
盈荡：盈，满。荡，荡漾。志意盈荡，不能自持。指自满。
奉天：遵行天命。
临民：亲民之状，指治理民众。
惠养：加恩抚养。
纳善：接纳善言。
明科：明文法令。
六五：五帝。六虚有所指。
四三：三皇。四虚有所指。《景福殿赋》“方四三皇而六五帝，曾何周夏之足言”，《燕丹子》中“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此言有意作圣君，与圣王比行。
淳化：淳厚的教化。
敷：铺开。
嗣：继承，接续。
云亭：云云 、 亭亭 二山的并称。古代帝王封禅处。 南朝 梁简文帝 《和武帝宴诗》：“车书今已共，愿奏云亭仪。”
响：犹封禅仪仗之声。

【试评】
十篇之尾，亦帝王自勉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