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多远

幸福没有明天，也没有昨天，它不怀念过去，也不向往未来，它只有现在。  ——屠格涅夫

琴站在住了十多年的楼下。路灯淡淡的光弥漫开，越过路边的建筑，笼罩着老旧的六层楼房。顾不上喘口气，顾不上上楼，直接仰头对着唯一亮灯的方向，“宝宝，宝宝”大声叫起来。

回应她的是夏夜热闹的虫鸣。

她茫然的抬着头，疲惫的眼睛盯着那昏黄而刺眼的光，下意识的缓缓扫过旁边一扇扇漆黑的窗户。这才意识到夜已深了，环顾整栋楼，除了自家那唯一亮着的灯，再无别的一丝亮光。不由抱紧双臂，从脚底升起的凉意迅速传遍全身，在心窝停留下来。

怎么办？儿子还没回来。

一闪而过的昏黄灯光刺痛了她的双眼，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赶紧用手背抹了一把。不敢再看唯一亮着的那扇窗，更不敢想宽大的床上独自睡着的不满两岁的幼女。

琴转身融入微凉的夏夜里，独自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踏踏的脚步声陪着她。

她知道儿子在网吧，可大街的网吧都找遍了，只剩那些漆黑的小巷。胆小的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硬着头皮走进小巷。骤然从明亮的地方进入黑暗，短暂的失明让她更加无助。定了定神，摸索着向印象中有网吧的地方走去。

咚！嗯——，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琴摸索着悄悄靠近墙角，紧紧贴着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听到趔趄的脚步远去，琴才小心的探出脚。

咚咚的脚步从远处走来，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琴试探的轻轻叫了一声“宝宝”，“妈”那身影紧跑几步，站在琴的面前。

“走吧，回家！”心力交瘁的琴什么也没有说，率先转身往家走，儿子紧紧跟在身后。

琴靠在床上，看着依旧熟睡的幼女，俯下身子亲了亲红红的脸蛋。然后侧身下床，来到客厅，看着整面墙上粘贴的奖状。这些都是儿子小学得的，一年两张，从未间断。曾经这些都是全家的骄傲，更是她的骄傲。

记不清儿子是从那一天开始转变的，等发现已经开始旷课了。

琴又回到床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陷入沉思。最近两年的日子过得像过山车一样，自己都几近崩溃，更别说处在叛逆期的儿子，琴无声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先是小女儿的出生，紧接着是发现老公出轨，再接着是老公的生意竟然一夜之间失败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琴仔细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接二连三的打击冲淡了女儿出生的喜悦，特别是老公的出轨更让她从天堂一下跌入地狱。看着年幼的女儿和叛逆期帅气的儿子，她一次次放弃了自杀的想法。可脾气却从温柔耐心变得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再无往昔的一点影子。

怎么办？继续这样过下去，既不原谅老公，也不放过自己，更不管孩子们，就这样得过且过，对付一日三餐，应付一日是一日。还是改变自己，原谅那个一直像大孩子一样有点天真的老公，让家恢复到原来温暖的气氛中。

琴挣扎着，一会儿是帅气的儿子，一会儿是可爱的女儿，一会儿又是孩子气的老公，他们的脸像走马灯似的轮番出现在琴的眼前。

琴捏捏眉心翻身躺下。心里想着:两口子谁离了谁日子都照过，可孩子不能没有爹，也不能没有娘，就这样吧！日子还得过下去，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不了。老公也多次表示已认识到自己对妻子,对家的伤害。琴知道自己心中已有所松动，只是还过不去那道坎。不管怎样，这个包袱是不能再背了，继续下去后果会更严重，儿子走到现在的地步就是证明。

嗡嗡嗡，床头手机发出的蜂鸣声打断了琴的沉思，她拿起手机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有事吗？”琴疑惑的低声说。

“没，你别挂电话，听我说”老公无奈又带点乞求急忙说道。“我刚忙完回来，想着你一人带俩孩子，也不知道睡了没有，打打试试。我在这已站住脚了，你不用惦记，就是想你和孩子们。”

知道老公没事，又听到他大半夜才忙完，琴又有点心疼，沉吟一会，说到“你一人在外边小心点儿，不用担心家里，洗洗睡吧，不早了。”

两年来第一次听到妻子温和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老公症了一下，继续飞快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一直丢三落四的，睡的时候一定要先看看厨房的气关了没有，门上好了没有。我在家你忘记上门没关系，就恁娘儿几个在家一定要注意气和门。给宝宝交代让他也记着些门户，小孩子记性好。别的我也不说了，还是那话，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不要生气了，你一个人带俩孩子就够累的，再气着，我就真的不可饶恕了。如果你实在生气，等我回去你打我几下解解气。”

“睡吧，别想太多了，明天还要早起。”琴随口说着，恍惚回到几年前。那时老公还上着班，没有自己做生意。

一个冬天的夜晚，老公因在单位值班，琴带着孩子早早的就吃过饭，收拾收拾上了床，伴随着窗外刺耳的风啸给孩子讲故事。

哗啦，哗啦，一阵轻微的响声打破了屋里祥和的气氛，琴一把把宝宝抱在怀里，紧紧搂着，一只手点点宝宝的嘴唇，又点点自己的嘴唇，示意孩子不要出声，看孩子瞪大眼睛点点点，才松开孩子，轻轻摸下床，刚走到门口，“宝宝，爸爸回来了！”老公卷着寒风，裹着满身寒气打开门扑进来。“爸爸！”孩子一声欢呼，赤脚跳下床。

“你不说值班，真大风咋回来了？”

老公爱怜的看着她，躲闪着冲过去的儿子“爸爸身上凉，看冻着宝宝。还不是你丢三落四，真大风你再忘关气，回来看看就走。”

往昔的恩爱仿佛就在昨天，琴知道自己不是大度的人，每想到他对自己的好，对孩子的宠爱，就更加不能容忍，无名的怒火直冲脑门。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是几次，才渐渐平复升起的怒火。这可能就是爱的排他性，越是恩爱夫妻独占欲越强。可恩也好，怨也好，总要有个了结，不能一直这样不死不活的放任下去。琴再次无奈的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好好过吧，就当菜里有只苍蝇，捡出去就好！

“嗯，你也快睡吧。过段时间我就回去。”

一做出决定，琴心上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轰然碎了，两年来，第一次睡了个没有梦的安稳觉。

夏天的天总是亮的比较早，沉睡的琴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醒。睁开眼睛，嗯，放下的感觉挺好，虽然还会不经意间失落，但总在可控的范围内。

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林夕的一句话适时出现在脑海。

琴边做饭边思索，原谅老公等于家庭矛盾解决了一大半。但儿子的问题终究还是问题，虽然儿子平安回来了，但问题终究存在。不管怎样，是时候与儿子谈谈了。

琴把小女儿安顿好，就和儿子到另一个房间。

“你已经是中学生了，我就不当你是小孩子。” 琴看着本来把头扭向一边，一脸倔强的儿子，转而盯着自己，继续温声说道:“今天我们两都开诚布公的说说自己的想法，你也可以诉诉自己的委屈，说过以后，过去的就不再提，都往前看。想想自己到底应该咋做，需要我改的我改，需要你改的你改，你看好不好？”琴看着他变得惊奇的眼睛，缓缓说道。

儿子没有想到妈妈不仅没有打他，没有骂他，声音还是久未听到过得温柔，盯着妈妈看了又看，不相信的连声说:“真的，不骗人，你不打我。”

“妈妈先向你道歉，不该动不动就凶你，更不该打你，妈妈保证再不凶你,也不打你了，你能原谅妈妈吗？”听到妈妈的话，他哭着连连点头。

看到儿子极力忍着不哭出声音，泪流满面的样子，琴的心里既难受又轻松。臭小子挨打从不讨饶，也不哭，更不跑，就站着一动不动，英雄的很。哭，说明孩子真的很委屈，同时也说明孩子走出去的还不远，拉的还算及时。琴庆幸自己的及时醒悟。

“你不要光哭，也说说话。妈妈做的不好的地方提出来，妈妈改。不过我希望你也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应该咋做，一定要想清楚，想好了，说出来就要做到。”

儿子再也忍不住，抽噎着说:“我不喜欢妈妈发脾气和爸爸吵架的样子，我害怕。我们班上好几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是成天吵架，后来离婚了。我不想你和爸爸也离婚。你生气了就打我出气吧！不要和爸爸吵。我想咱家还和以前那样，妈妈不发脾气，我还往家拿奖状，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

琴一把抱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连声说:“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再不吵了。”

得到妈妈保证的儿子慢慢不哭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妈妈能原谅我吗？其实我是故意旷课的，可看你那么久没发现，胆子就越来越大。”接着儿子用埋怨的口气说:“妈妈竟然那么久都没发现，我看电视和书上都说孩子一做错事妈妈就会发现，就会找孩子谈话。你竟然让我等那么久。”

换琴一脸懵逼的盯着他，嘴张了张，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伸出手，爱怜的摸摸儿子的头，不自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道过来多长时间，“我也要抱抱！”他们被一声奶声奶气的清亮童声给惊醒，低头看着小不点儿使劲踮着脚尖，两只小胖手用力扯着他俩的衣角，眨巴着黑亮黑亮的眼，不依不饶的样子，一齐伸出手，把小不点儿紧紧的抱在怀里。

很多年后，琴还是很庆幸自己当时的做法。有时候，幸福就是那么简单，在你放下的时候，幸福其实已经来到身边。它无管金钱,名誉,地位。就在每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