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没有参军—记役前训练
九月一号到九月十号，我进行了入伍前的最后一个环节：役前训练，但在最后一天，我填了退出申请书。
你听我慢慢讲吧，讲完你就能大概了解，有一个节点，猛一下垮了，我从未想过自然环境太阳的东升西落会对人的心态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我本想记下来，给这个经历换个载体，但我有点不愿意细细回忆，总拿别的事情挤掉写它的时间。
刚到基地那第一天，一个寝室十个人，按着先后顺序，我正好是排头，就暂时当了班长，那晚发了张表，要填一些信息，有一栏是兄弟姐妹姓名，我收的时候发现，只有我那一栏是空白的。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是后来到家回忆起来，或许它多少有些影响。
前几天其实都给我一种孤独感，这种感觉只在我初中时候出现过，初中校园里，半封闭的住校生活。不过没什么，过两天跟那些兄弟熟了也就消失了，不像小时候，初中三年都时常感到那种孤独感，从未断绝。
一共五个连，每个连有五排，每个排有四个班。最开始有一千多号人。
我是四连一排二班，我旁边站的是三班班长，一个猛男，黑壮黑壮，像是从小就在田野里奔跑的野孩子，体育生，是一个大专的大二学生。他在这一批人里身体素质算是最好的几个人。
每天训练的内容就是练腿练腰腹练胳膊，我俩都是前后站，他很能练，腿上的力量差的不多，但我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和腿差的远，而他全身肌肉很平均。比如做俯卧撑，他做两百个窄臂俯卧撑都不偷懒，他口号喊的贼响，以至于第三天他的嗓子就哑了。他越带劲越想跟他比，虽然知道比不过，但总想靠的近点。
第三天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特战旅来选人了，他先看每个人的体检结果，挑出数据最好的一批，视力要求没手术不近视，接着把他们拉出来进行体能测试，每一轮都下去一半，这个兄弟每次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特战最后定下来二三十个人吧。
虽然特战是尖刀部队，说不羡慕是假的，但那以后都是拿命换的。
我一直暗地里跟他较劲，他也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三千米考核的时候，他跑第二我跑了第四，十二分多吧，在学校我从没跑过那么快，一直想跟着他。晚上一块回寝室我说，你是体育生吧，他说是，然后问我，你也是体育生吧，我说我要是练体育的就不会比你差那么多了。
七号之前我练得都很猛，情绪一直是向上的，七号傍晚，五点左右，当时我们两个排八九十号人一块考核障碍跑，三十米吧，七八个路障，教官点名在他后面排队，没轮到的还有跑完的都在跑道旁坐着，我坐在第一排。
我第二十多跑的，跑完回到位置上，盘腿坐好，教官不停喊名，语调不变，我的视线随着一个个奔跑在障碍之间的人收近放远，头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回左，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我正视前方，看着不远处发呆，五十米外是围栏，围栏外是略显高大树林，树长得很高，枝干茁壮，叶子茂盛，前几天常常下雨，叶子很绿，很鲜艳。我没有手表，只能估计，五点正是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太阳金灿灿的，抬眼才能望见，而且不敢长久直视，有些刺眼，但我出神了没一会，就发现天际不那么明，周围也变暗了些，太阳逐渐落到了前面树林的头上，光不亮了，天边变得有些红，红光比金光铺得更广，树林已不清晰，茂盛间变黑了，有些暗淡，太阳的下面已经有部分隐匿到树林里，树更黑了。当时我心情陡然落了下去，腰也不想直了，教官还在不停的点名，然后喊跑喊注意安全，队好像还是那么长。
猛然情绪就落了下去，我心想：每个人都在做重复的动作，我在看别人做重复的动作，我也在重复，每天大差不差也是重复，难道两年都是这样过，这样有意义吗？
那两年之间，我的灵魂会在重复中失去某方面某些角度的灵光吗？
我越想越乱，越想越怕，好像前几个月一直坚定的事情从根部开始动摇。
去吃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的，当时我们班走的还剩五个人，我跟前面的两个人说，兄弟，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我心态有点崩。因为之前我一直再给那几个人打气，带着他们训练，有个孩开合跳动作不协调，我还夜里专门跟他练，夜里我放松完肌肉，会帮他们按摩按摩，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这。
之后就要说到寝室里的一个哥，他毕业两年了，快二十五了。扬州大学毕业的，高中初中都在江苏。
晚饭的时候，我第一次觉着没劲，心不在焉，他跟我中间隔了一个人，他伸出手戳了我一下，说：兄弟，吃饭，别去想它了！
回去之后，他跟我说话：“你明显状态不对，吃饭的时候眼神发空，表情都是僵的，你现在还太小了，藏不住事，都写在脸上。”
我跟他说了我的现在的状态，我说，哥，我有点想签字回家。他说了很多，我大概转述：“以我的经验来说，在做任何重大决定的时候都要睡上一觉，哪怕你睡不着，也不能在当时一个全是负面情绪的状态下做决定，要不然我敢保证，你拿着行李出了基地的门就要后悔。所以我的习惯就是一定要睡一觉……你已经坚持到现在了，你想想，一共参加体检的有六千个人，来到这的有一千个人，到现在只有七百多，这两天肯定还有人坚持不下去走，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身体素质都是很多人没有的，下楼一点都看不出来腿疼，你现在情绪很低迷，你开始质疑自己之前一贯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我大学也有这个时候，一直沉沦了两年，两年就不停打游戏，学习也不行了，想明白很多，你很怕一脚踩空，但还想向上汲取，不论是参军还是求学，都一样，你要想的不是自己没有什么，而是自己手里握着什么，这是你的资本，你应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家吧？半年以上有没有？（我说没有）我前几年有一次，跟导师一块做个项目，一年半没有回过一次家，当时我情绪也低，谁都不想见（之后他提到他妈，他把话吞了回去，我让他讲讲，他说每次说我都得哭，但他还是说了，有次假期他妈坐车来找他，到他寝室门打电话没人接，寝室楼也上不去，当时他在实验室没带手机，宿管还一直催她走，她妈等了两个小时，自己坐车又回去了，之后某次家庭聚会，她妈随口说了这件事，说他那段时间辛苦了，他听说后，想到她妈坐了几个小时车，没见到人又坐了回去，愧疚的哭了。）他每次说到这个事都会哭，跟我说的时候这个哥就哭了，他说，你要考虑好，这是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父母，特别是你妈，应该心里是不想让你走的，你说你想做一个理性的人，但你知道吗，理性的人往往最感性，你现在还小，也舍不得家里。 部队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大型的国企，不过国企里你的社交能力强你说的算数，部队要求的是你的军事能力……你现在怕的是两年要是真的重复每一天的训练，你会不会变得像机器一样，有的人肯定会，但我通过跟你的交流，你应该不会丢失自己的思想。你既然已经意识到思想的珍贵，也有吃苦的决心，就是你要想是去吃学习上的苦还是身体上的苦，我觉着你即便现在回去了，你考研也比别人强一节………但这现在对你来说是需要做个选择，人生必须敢自己做选择，谁都帮不了你，你的选择也不止这一个也不止这一次。毕竟当兵是给自己当的，要考虑好。
（他说话的逻辑性是我见过的最强的人，他说他不怎么看书，但他说的很多都涉及到理论知识，心理学哲学方面的，其实之后那两天跟他说话，我脑容量是有些过载的。他讲的很有逻辑，但我转述就有点僵硬，只能挑我记忆深的几处跟你讲。）
于是，我就睡了一觉，中间醒了三四次，每次醒来都是一个梦的结尾，是我在问亲戚，走不走，平常不怎么联系的长辈都出现在我梦里。在梦里好像有了决定，但醒来又忘了，又是漫长的犹豫和矛盾。
我这个人晚上睡觉历年不怎么做梦，但去那的第二天我就做了。我梦见我被分到洛阳，兵种是火箭军，出来采购东西的时候还能顺便看一眼爷奶。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在洛阳陪我爷爷奶奶的时候，我去旁边的丹尼斯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碰见一个当兵的，火箭军，洛阳有个军区，他应该是被班里派出来买生活用品零食啥的，给的现金，买了五六百的东西。其实要是参军，我肯定会被分到外省，而且有可能是艰苦部队，因为当时我报的就是武警和边远地区部队。
七号晚上晚上，我找教官求助，他是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兵，他听完说了一些话，最后说你自己做决定，明天或者后天给他答复都可以，那一天还通知说，说因为疫情原因，这次新兵役前训练结束直接等待接兵干部来接兵，也就是不让回家，心里就觉着很没有根。
（其实现在想想，怎么可能不让回家，还需要本人回学校办理学籍保留什么的，当时也没经历过，没想到这一点。部队通知的什么也都是很之后，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通知，没有预告的。）
第二天（八号）我还是很犹豫，上午的状态好一点，尝试把自己的精神状态放松下来，冷静的考虑，训练还是正常训练，在那一天就要做好一天，状态其实有好转。那天上午，一共有十四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吃完晚饭六点多，让新兵在操场等着，当时还剩六百多个人。我躺在操场上，看着天，一会让集合了。主席台上的一个教官，说一会我们要填一张入伍承诺书，填了就代表你不能退出了，退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其实那些天教官每天都在说在部队里逃出来的东西，一辈子就毁了什么的。我又问一个教官，他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挺年轻的，声音沙哑，比较直爽的那种。他跟我说，部队里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训练只是部队生活的一部分，你觉着我现在没活力了吗？你现在只是从零到一，这个过程会痛苦，但挺过去，二到三之后就没事了。让我决定，说给我三十秒，他开始倒数十个数，声音变大了，说做决定！签！
当时天已经算是黑了，笔和纸就在手里攥着，笔帽也打开了，上面五条承诺，其中有思想不正什么的，因思想退兵什么的，真就签不下去，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之后他回他的排看队伍去了，我也回队里。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说，兄弟你怎么了，你咋想的，他们有的就扯着嗓子说：兄弟，我要是一本，我还去受这份儿罪干啥，你想锻炼身体在学校也能练啊。不过也有的人说：兄弟，你要是想去锻炼两年也行，你自己考虑考虑……当时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还有个华水毕业，考我们学校法学没考上的哥，他跟我说，你去两年回来，考研能加十分之类的。
我赶紧脱离了那个环境，听他们说的越多，怕我自己越乱，虽然我本来就乱。这时候隔壁排的教官来了，他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咋回事，他说的话就比其他人稳重许多，他听我是财大的，就说他自己说河师大毕业，毕业之后才来的部队，他说你现在才大二，来部队考军校是有利的。但你一不想考军校，二不准备在部队长干，其实你现在来没什么必要，你现在心里也没有考虑全面，为那二十万的退伍费？能买房还是能买车啊？别那么短浅。接着他跟我说毕业之后来的好处，他是建议我等毕业拿了毕业证之后再来。
我当时冷静下来了，我也明白，这确实是自己必须要做的决定，目前的心态确实是负面情绪居多，我也很怕入伍之后，在部队里负面情绪越积越多，对自己的心理造成影响。
之后我说算了，与其犹豫煎熬，不如退一步思索，日后想清楚可重新入伍，也知道所有的流程，体检无需担心。反正总要学会自己做决定。那个河师大的教官就陪我去签退出声明了。
签完之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五味杂陈的。
跟我一块签字的还有一个大专的兄弟，当时复检完我们一块拼车来的。以后再说他。那个河师大的哥说专升本其实没什么价值，不如再上一年，拿了毕业证再回部队的好。之后我去送东西的时候，屋里有个老首长，他很和善，跟我说了好多，感觉长的很像一个演员。
那个老首长很像他
他跟我讲人生该怎么规划，是十分现实的角度，也是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说一本毕业后多么有优势，如果入伍之后，你回到学校，发现自己还是喜欢部队的生活，然后拿了毕业证再选择二次入伍吗？拿了毕业证之后你的选择更多，还有说军队也不止训练，跟兵种有关，若是分到武警机动组，会定期出城巡逻，要是分到东北，说不定还会烧两年锅炉……地区不同兵种不同它的训练就不同。
综合这些天自己的心态变化，从五月份就报名，一直等着体检，从七月推迟到八月，其实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在学校遇到自己反感的事或人就会说，没事，反正暑假就当兵去了。其实我参军的初衷就比许多人要脆弱，出发点太过主观，当它突然面对客观世界的时候，发现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我需要建立新的、更加实际的出发点。
我最开始就是觉着，自己现在的生活太安逸了，这么大了还没吃过什么苦，我应该去吃点苦，跟那么多同龄人一样，在人海中没有什么独特性，我拿什么来比别人强，在部队锻炼过两年，是否可以让自己以后人生走的更坚强一点，这是其一。其二，我觉着大学并没有让我眼前一亮，或者产生很强的竞争感，还是那些熟悉的人，总让我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恐惧，脱离如今的朋友圈两年，回来就是全新的，生活节奏也不一样了。其三，是男生本来的那种虚荣，也不算是虚荣，就是看到退伍老兵，看着军人总会有种向往，想着自己退伍的时候是多光荣，而且我家还没有当过兵的。
再看看其他人的出发点，为了两年后回来专升本；家里有关系，部队好发展；毕业后社会的现实压力，觉着在部队长干是出路；觉着自己的大学不好，想在义务兵的第二年考军校；家长逼着来……
所以说，对比而言，我需要寻找并确立一个足够客观的出发点，如何把两年的价值最大化，这是我需要解决的问题。
回宿舍之后，跟那个哥说了好多话，他也说：这样也好，我是已经做好在部队长干的准备了，所以我在尝试适应这些训练，把它们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去对抗它，我不能让每天都是煎熬地过去，就昨天，他让站一个小时军姿的时候我都笑了，我在尝试融入它……你也不要想其他的，你要记住你这次不是放弃了参军，而是选择了学习，你之后若是再来，你心里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乱，肯定会坚定的走，你当两年回来还是要继续追求学术的，不管在哪，你只要向前，都能有好的前途……估计夜里快一点我们才睡觉。
睡前那个哥给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兄弟，你面前有银河一样璀璨的生活在等着你，你这个年纪很美好，去遨游吧！
他是我那些天里一个很重要的人。
还记得我前面提的那个被选进特战的兄弟吧，我提到他是有原因的。
早上我没有下去出操，在屋里收拾东西。我一出门，看见隔壁寝室的他了，我们都没穿训练服，穿的自己的衣服，我跟他说我昨天晚上签字走了，他一脸惊讶说：你也签了？我没听清楚，以为他是偷懒不下去，我怎么都没想到昨晚他也退出了。我猛地不敢相信，当时就有点受不了，就tm哭了个球了，就是有点眼泪流下来了，觉着没他带着练，我最后的考核成绩也不会那么高。总需要有一个标杆才能看到自己的差距，他就是那个标杆，所以猛一下有点受不了。
他也难受，说真不想走，他说：“但我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啊，当兵是给自己当的，特战那训练很容易受伤，万一两年后出任务，受些不可逆的伤残被部队退兵了，那我回来只有初中学历，我高中没上完，我想等明年拿了大专毕业证再来……”
不过，我们俩虽然都最后填那个退出申请书了，但部队还是给发来预订新兵的短信了，应该是他把体能显好的那些人给机会再做一次决定，但不明说。这个兄弟说他自己也学不进去了，准备直接走，我说你别打电话，直接去吧，现在他已经走了，上海特战。对他来说，挺好的。
所以说那张退出申请书和入伍承诺书，对我来说，没啥用，最后还是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
考虑的越多越做不成事，年轻人做事的时候，考虑好自己的生涯，向前冲就可以了，越犹豫考虑的越多，老人的事情是自己无法掌控的，连这都考虑，就是自己的问题。
现在过去一段时间了，虽然觉着有些对不起之前的自己，但现在也知道，自己体检什么的都没问题，流程什么的也知道了，参军是自己以后的一条路，就放在身旁，是有价值的。
先跟你说这些，其他的大多是细枝末节，以后可以成为没话聊时候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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