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通鉴】魏相：宰相报仇，十一年不晚

衣赐履按：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从《通鉴》上看，前68年，大将军霍光去世，尸体还没凉透，御史大夫魏相就开始向霍家下手。我们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不解，只能归结为人性的黑暗和权力对人的毒害。然而，打开《汉书》，你才会发现，魏相之向霍家开刀，除了揣摩圣意之外，还有其深刻的历史渊源。

【魏大人，深谙官场屈伸之道】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山东省定陶县）人，迁居至平陵（汉昭帝陵）。魏相少年时代学习《易经》，做过郡里的小吏，朝廷选人的时候，魏相策论答得不错，做了茂陵（陕西省兴平市东北，武帝陵所在地）县令。

那个时候，茂陵的社会风气不大好。有一次，御史大夫（最高监察长）桑弘羊的一个门客，冒充御史（监察官），住在县招待所，县丞（县政府主任秘书）没及时拜见，这个门客很嚣张，居然把县丞绑了起来。魏相听说之后，大怒，心说你个王八蛋到我地盘来撒野！命人把门客抓了，一顿棍子下去，门客承认不是御史，魏相依照法律，把门客斩首示众，从此，茂陵大治。

衣赐履说：桑弘羊前87年担任御史大夫，前80年因谋反被诛，魏相斩门客，当发生在这段时间。桑弘羊的门客，在县政府官员面前都如此嚣张，我们可以想像桑弘羊平日的气场得有多大。武帝刘彻临终前下遗诏，除了霍光、金日磾（日磾读如蜜滴）、上官桀三个托孤大臣外，桑弘羊也在病床前听旨。桑弘羊资历深、功劳大，魏相敢杀他的人，还是需要几分勇气的。

后来魏相被提升为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太守，宰相田千秋的儿子是洛阳武库令（武器库看守官），归魏相管辖。前77年，田千秋去世，他儿子见父亲死了，而魏相治郡非常严，怕时间长了被魏相修理，居然弃官跑了！魏相听说后，赶紧派人去追，田千秋的儿子死活不回来。魏相非常郁闷，说，武库令这一跑，大将军霍光一定会认为我不是个东西，宰相刚死，我就收拾宰相的儿子，我以后恐怕有麻烦。

武库令一溜烟跑回了长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向霍叔叔汇报的，反正霍光从此对魏相印象深刻，咬着后槽牙说，幼主（昭帝刘弗陵）刚刚即位，函谷关（洛阳市新安县）是京师的屏障，屯聚武库和精兵，因此才让宰相田千秋的弟弟做关都尉（函谷关守备官），用他儿子做武库令。这个魏相简直是个猪头，宰相刚一去世，就排挤他的儿子，真特么不是个东西！

衣赐履说：这种黑锅一背上，不是卸不掉，是根本无从卸起！魏相对霍光的判断，可谓洞见，说明魏相绝不仅仅是一个儒生。

霍光打算收拾魏相，于是，当有人控告魏相杀害无辜时，霍光下令，把那个家伙抓起来！魏相被关了一冬天，好在运气不错，赶上了赦令，被放出来了，再次担任茂陵令，后来又升任扬州刺史。

朝廷考核各郡太守和封国宰相，很多人被贬官罢官。魏相和丙吉关系不错，当时丙吉是光禄大夫（高级国务官），他给魏相写信说，朝廷已经知道你善理政事，很快就要重用你了，最近你办事要谨慎些，不要锋芒毕露。魏相于是收敛威严。当了两年刺史，被征召做了谏大夫（议论官），之后再次出任河南太守。

前74年，昭帝刘弗陵去世，宣帝刘病已即位，征召魏相做大司农（农林部长），前71年，升任御史大夫。

衣赐履说：从前77年到前71年，魏相蹲大狱、任茂陵令、刺史、河南太守、谏大夫、大农令，最后居然当了御史大夫，真是不可思议！照理说，只要大将军霍光在位，魏相就是死路一条，然而，仅仅七年时间，魏相从囚犯做到了三公，从县团级干到副国级，此处必然有故事，当官升迁的秘诀，魏相了然于胸。我猜，至少魏相做了两件事，第一，结交车骑将军张安世，通过张安世向霍光示好；第二，找机会向霍光表忠心。

为什么我说魏相是通过张安世向霍光示好？且看霍光死后魏相的举动。

前68年，三月，大将军霍光去世。魏相密奏刘病已说，国家新失大将军，陛下最好擢升有功的高官接替，不要空悬大位，以免争权。车骑将军张安世侍奉孝武帝三十余年，忠信谨慎，勤劳政事，我觉得可以升他为大将军，但不要再兼光禄勋事，张安世的儿子张延寿，稳重厚道，可以任光禄勋。

衣赐履说：看到了吧，魏相报恩啦！不但建议擢升张安世，连他儿子也一起升官诶。

三月，霍光去世。四月十七日，宣帝刘病已任命车骑将军、光禄勋（宫廷禁卫官司令）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主管宫廷机要）。之后，封霍光老哥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为乐平侯，任为奉车都尉（皇家御车总监），领尚书事。

没过多久，魏相通过刘病已的老丈人、昌成君许广汉，上了一道秘密奏章，建议削弱霍家的权力，刘病已认为魏相的建议很好，逐步实行，短短一两年内，霍家子弟不是被架空，就是被外放。前67年，魏相接任宰相，权力更大。前66年，霍家人对魏相又恨又怕，便阴谋假传太后的诏令，打算召见魏相直接干掉，然后再废掉刘病已。结果事情泄露，霍氏被诛族（详见拙文《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终于被汉宣帝诛族》）。

衣赐履说：从前77年被霍光扔大狱里，到前66年诛了霍家的族，整整十一年，魏相这个仇报得可真彻底。当初，没有霍光的认可，魏相怎么可能当上御史大夫？我们可以想像，魏相在霍光死后清理霍家时有多坚决，那当初在霍光面前就有多忠诚。孰真孰假，孰忠孰奸，孰影帝孰戏精，谁能分辨清楚？细思官场生态，让人不寒而栗。

霍光死后，刘病已开始亲自管理政事，魏相总领百官，很合刘病已心意。前64年，匈奴派兵攻击汉朝在车师国（新疆吐鲁番市）的屯垦军团。刘病已与后将军赵充国等商议，打算趁匈奴国内空虚，攻击它的西部军区（蒙古西部阿尔泰山北麓），使它不敢再骚扰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

魏相上书规劝，说：

我听说，救乱诛暴的叫义兵，把仁义当作使命的军队，是王者之师；敌人侵犯我，不得已抵抗的，叫应兵，应兵当胜；为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就对阵疆场的，叫忿兵，忿兵容易受到挫败；以夺取别人土地财物为目的，叫贪兵，贪兵必败；倚仗国家强大、人口众多，想向敌人显威风的，叫骄兵，兵骄必然灭亡。这五种兵，不仅仅是人事，更反映了天道。最近，匈奴曾经向我们示好，把他们掳掠的汉朝百姓都送回来了，而且很久没再侵犯边境，虽然争夺屯田车师，我认为还没达到需要出兵讨伐的地步。现在我听说几位将军都打算动员大军，深入匈奴腹地，我不知此次兴兵，算是哪种兵呢？现在边境贫困，缺吃少穿，父子共穿一件羊皮或狗皮，靠吞食草根、草籽活命，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再去服役呢？《老子》说“军旅之后，必有凶年”，意思是人民的愁苦怨恨之气，伤害了阴阳调和（至今不理解究竟“阴阳调和”是什么意思，表现形式是什么样的）。即使出兵侥幸获胜，恐怕天灾民变，一发不可遏止。现在的太守和封国的宰相，很多人不能胜任工作，民情萧萧，水旱灾害，时有发生。今年以来，儿子杀死父亲，弟弟杀死兄长，老婆杀死丈夫的，有二百二十二人，我认为这些可不是小事。现在，皇上左右近臣不担心这些，竟要发兵到遥远的匈奴以泄小忿，这恐怕会应验孔子说的“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萧墙，大门之内的屏风小墙，遮断外人对庭院的视线。鲁国世袭的国务官季姓家族，将要攻击颛臾【山东省平邑县】，孔子告诉他的弟子这样说，指危害季姓家族的，不在外，而在内）。

刘病已采纳，停止了出兵匈奴的事。

衣赐履说：兵分五种，对不对，且不论它。不过，魏相说国内各种困难很多，此时出兵恐怕不妥，当是有一定道理。

魏相通晓《易经》，喜欢奉行旧时好的制度。屡次标明择取《易阴阳》及《明堂月令》上奏给刘病已，说：

【谁要能把这些东西说明白，那他一定不明白，呵呵】

我侥幸当了宰相，尸位素餐，阴阳不协调，灾害未停止，这些都是我们臣子的罪过。《易经》上讲，天地按照规律运动，日月运行、四季循环就无差错；圣王遵循规律行事，那么刑罚就清明，万民就顺服。自然变化，一定由阴阳产生，而阴阳的职分，则以日为准则。冬夏轮回，八风序立，万物各有特性，各司其职，互不干扰。东方之神是太昊，以“震”卦执掌春季；南方之神是炎帝，以“离”卦执掌夏季；西方之神是少昊，以“兑”卦执掌秋季；北方之神是颛顼（读如专需），以“坎”卦执掌冬季；中央之神是黄帝，以“坤”、“艮”卦执掌天下。此五帝所执掌的，各守其时，东方之卦不能治理西方，南方之卦不能治理北方。春季不能用秋季的“兑”卦来治理，夏季也不能用冬季的“坎”卦来治理。因此，明君敬天育人，所以建立羲和之官（掌管天文历法等的官员）来治理四季，按季节教授百姓农桑之事。天子尊循天道行事，奉顺阴阳，则日月光明，风调雨顺，寒暑调和……高皇帝令群臣议定天子四季服饰，法天地顺四时以治国，令四臣掌四时施行政事。我希望陛下选用通经术懂阴阳的四个人，中谒者赵尧掌管春季，李舜掌管夏季，兒汤掌管秋季，贡禹掌管冬季，四人各职一季，季节到了就明言职责，使阴阳协调，那么天下幸甚。

刘病已批准。

魏相做丞相九年，前59年，去世，谥为宪侯。

衣赐履说：有关魏相论阴阳治国这一块，我是看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译得未必准确。反正呢，我是既不明白四方大神怎么用某卦来治理，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是符合天道顺应阴阳，更不了解任命四个人掌管四季是什么意思，实在是惭愧惭愧。《汉书》里有贡禹传，但并没有提及他是如何掌管冬季的，让人泄气。我个人认为，在治理国家上，儒家的理论过于玄虚，它太高深，搞得谁也不敢说它是鬼扯，但怎么去实行，更是谁也搞不清楚，于是，上上下下各干各的，写工作报告的时候，不管是怎么干的，都说是按照上面指示精神干的，干得好的就是精神学得好，干得不好的就是没有领会好精神，想想甚是有趣，呵呵。

或许有人会说我对儒家治国理论毛都不懂，还好意思胡说八道。老实说，我的年纪不轻，工作不短，经历不乏，学历不低，读书不少，如果我看不懂，估计大部分人也看不懂，甚至是政府机关的人，大部分也看不懂，大家都不懂，怎么贯彻？

当然，也可能彼时人人都懂，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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