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黄鳝那些灯火,亮了几十年
初夏的夜晚,虫鸣唧唧,萤火点点。
栽下的秧苗正在返青,清新的泥土气息,弥散在夜空。
沟里头,坝子上,点点晃动的灯光,闪亮在萤火虫间。
那是照黄鳝的人,在田间踟蹰移动。
夜间捉黄鳝,川中丘陵的叫法:“照黄鳝”。
立夏前后,天气开始热了。蛰伏一冬一春的黄鳝,也进入活跃期。
夜里,或许是捕食,或许如村民所说是乘凉,黄鳝都要出洞,逡巡于泥水间,或者大刺刺地在洞口边躺躺。
尚未栽秧的水田,或者新栽上的浅浅秧苗,对黄鳝,没有一点遮蔽。灯光照去,一目了然。照黄鳝的人,轻悄地两步赶上去,手中竹夹子一伸,夹子上锯齿一咬合,任是黄鳝滑溜溜,也被手到擒来。
劳作一天的农人,晚间得空,便多了一个营生:照黄鳝。
民谚说,“鸡鱼肉蛋,不如火烧黄鳝”。岂止是火烧黄鳝,无论煎炒烹炸,黄鳝都是美味。夜里照的黄鳝,逢场天,拿到街上不愁卖,可以帮补家用,换点油盐钱、零用钱。
端阳节,川人有吃黄鳝的习俗。这时候,黄鳝更可以卖个好价钱。
所以,每年的初夏,都有照黄鳝的人满沟跑。
不管是繁星满天,还是月明星稀,一盏盏灯火满沟游走。
冬水田多的地方,黄鳝四时生息,是照黄鳝首选之地。舍得跑的年轻人,一晚上可以有几斤黄鳝的进账。
手艺不精的小娃娃,凭照黄鳝还卖不了钱,但跑上几天,也可为家里简单的饭桌,添上一盘好菜了。
小娃娃们,算是最喜欢照黄鳝的群体。既躲开了煮饭、煮猪潲这些家务活,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也可以草草了事。尤其高兴的是可以夜游田间,这样的乐趣,可不常有。
何况,单是制作照黄鳝的工具,就是一份乐趣,一个同学、伙伴间吹牛逼的资本。
两块长可盈尺的硬竹片,交叉钉成活动的夹子,再刻上锯齿,一个黄鳝夹子就大功告成。
鱼篓,当然也不可少。
关键的,还是照明。
夜间,手电筒是最好的武器。
在手电筒还属于奢侈家用电器时代,不怕风吹的马灯,就是首选。
从亮度考虑,形似茶壶、耗油量大的“亮壶子”,才是首推。
用过的墨水瓶瓶、药瓶瓶,拿铁丝做成提手,配上灯芯,也是照黄鳝的常见工具。
再次一等的,就是耐烧的柴火,晒干的竹竿、麻杆之类,做成火把,同样上阵。
娃娃们做事,永远是图闹热居首。照黄鳝,也喜欢打堆。没有三个两个一伙,就一身不得劲。本来就在夜间,衣锦夜行这种事,娃娃们是坚决不干的。
有了两三个人一起,好处是胆子大了。
风吹草动,树影揺风,原是要吓得打退堂鼓的,人多就不怕了。本来只敢在房前屋后转的,或许就满沟上下跑了。
更何况还有相互间的交流,夹住了大黄鳝的惊喜,跑掉了大黄鳝的憾恨,都有人分享。
当然,总是憾恨多些。跑掉了的鱼都是大鱼,本就是小孩子的惯常心态。
实际呢,黄鳝遇到小娃娃,确实多了几多逃生机会。
人多动静大,黄鳝容易受惊动。
小娃娃人小腿短行动慢,看见黄鳝一激动,动作更不知轻重,陷在泥水中,跌跌撞撞的,常常让黄鳝溜之大吉。
如果是大人,三两步就赶过去,几乎听不见水响,黄鳝已经夹进了鱼篓。
小娃娃们,咋会不有几多憾恨呢!
遗憾,大约是因为影响了照黄鳝的成果。到得回家,剩下的就只是成就感了。
哪怕收获再小,娃娃们照黄鳝回家,感觉也是自豪的。毕竟,这是亲手劳动的成果,独立自主的收获!
那种乐趣,那种自信,成了娃娃们一生的美好记忆。
水稻栽秧前后,是照黄鳝的好时光。
秧苗长高,黄鳝出洞的减少,想照黄鳝也没视线了。有“抠黄鳝”技术的角色,能顺着秧垄,找出黄鳝洞,把黄鳝"抠”出来。这,就是白天的活路了。
等到秧子封林,很快就该扬花吐穗,抠黄鳝的也早就歇手了。入夜,淡月星光与萤火中,只有虫鸣蛙声,伴着清风把稻花香送远。
娃娃们想照黄鳝,便只能等待下一个初夏的夜晚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