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不能相亲的那些事
我拖着14英寸的迷你行李箱站在车厢里,我敢发誓,眼前这对母女的平衡性太强了。如果没有扶手,就算再稳的车我也会左右摇晃。可这小女孩,围着她妈妈,已经在行驶的车厢里转了好久了,从臀部划到肚子,那只手像是不断在围绕母体运转的行星。我很羡慕她,我小时候要是这么做,我那位妈妈二话不说就会狠狠捏我一把,用凌厉的眼神警告我,再敢动试试!
果然,没过多久,这小孩就变脸了。她手上的贴纸不见了。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还是妈妈眼尖,发现了那张小拇指大小的红色卡通贴纸。刚要去捡起来,一只白灰色球鞋踩了上去,小姑娘渴求地看了看那个主人——这人戴着白色耳机,礼貌地笑了笑……下一秒,小可人儿忍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大颗大颗哭花了脸。她妈妈一手搂过来安慰。旁人伸出指尖,点了点白色耳机,耳机断了线似的,抬起脚,一脸抱歉。小女孩赶紧跑去捡起来,皱着眉头红着眼给妈妈看……三个大人,相视一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要不是小女孩还哭着,我真的要为她的可爱笑破肚皮。
可是真的那么好笑吗?如果是因为她可爱,不应该认真的道歉吗?要是有人把你心爱的手机、定情信物、银行卡什么的踩着了,哪怕不是故意,你能接受大家的笑吗?想到这,我反倒担心小女孩以后还会不会这样,满足又惬意地在车厢里,围着她妈妈转圈?
至少我已经不会了,尽管有时候我还是会希望有人围着我转圈,像我弟弟。弟弟是个小不点,到12岁之前都还是和8岁相去不远的儿童身高,我总是很得意,因为这意味着我将长成我爸爸那么高。当然,这两公婆可不那么想,炖鸡汤、喝补品、吃钙片,样样都来。为了弟弟能长高,我父亲听说海带有用,我们全家吃了一个月的海带。自那以后,只要多吃一点海带,我就反胃头晕。
不过弟弟小的时候,真是我见过最机灵最正义的孩子了。幼稚园的时候,小不点受大孩子欺负,哭的不行,老师可是发动温柔攻势加零食诱惑才好不容易拿下他。可没想到,这家伙一回生二回熟。从此以后,无端端大小事都哭,不给零食就不停。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哭太多了,所以长不高吧!而我呢,自然都是有分红的。这一点,从幼稚园一直到初中,从一毛钱糖果到几块钱冰淇淋再到珍珠奶茶,从未改变。因为他是小儿子,要钱容易。也因为父母忙,他对我很好。
可我其实记恨他着呢。因为是男孩,他可以整天出去野,我却只能好好读书,接他上下学,有大孩子刁难站出来护犊,还要淘米做饭,洗菜等爸妈回来。看电视也要节制,这两公婆用手一摸,电视机如果太烫,又要劈头盖脸说一道。
所以我要他洗碗。加快速度,先吃完饭,等他洗碗!去厕所堵他,要他洗碗!追着他,七街八巷,几番奔走,都是为了要他,洗碗!可这丫的,总有法子逃脱。每每跺脚,我恨不得抓住他,痛揍一顿。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基本上都是我这个“高个子”赢了。至于招数,现在想来,实在痛心。扎针,你信吗?容么么的招数,我真的对我弟弟用过!当时的太阳穴狂跳,针晃了好久,真的扎了一下还是两下……然后那小不点就乖了,不叫了,可是眼睛里蓄着晶莹的泪水,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我感到整个五官都松了,心像插入一根针,拔也拔不出来,一直下坠。
是的,我童年对他做过不止一件错事。于是,青春期,小不点迸发着生长,以高过我一个头的优势向我和所有人宣战。他拽着意图使用暴力的父亲的手,转了一圈,甩了出去。他挣脱了把他从网吧拖出来的五十多岁亲戚,丢下马路上的亲戚离开,不顾大家找了他几天几夜。他抓了我的胳膊,把我赶到桌子底下,就为我说了一句“我不想读书了。” 我敢说,青春期的他,铁定是来报复所有童年的亏待。
父亲郁郁寡欢了好久。母亲说,总有些债,是要还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总归我是欠他的。不管怎样,都是欠他的。尤其是,阔别几年,寥寥几次联系,他终于在电话里啜泣起来。我不记得弟弟什么时候跟我哭过了。他说,他喜欢一年前的自己,努力训练,哪怕手上伤口不减,他总觉得自己会越来越强。他说,现在过的好无聊,他怕余生……十八岁,他刚离开十八岁,还没弄明白余生的无聊,就哭着说为什么要挣钱买房才能娶老婆。当然,这是我妈的思考。她总能以别人家的孩子来要求自己的孩子,就像她会以别人家的老婆又有新衣服了,而自己从来没有收到丈夫一件礼物一样来刁难全家人。她总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她说过,钱和孩子一样重要。
我清点了一下余款,给弟弟送去了一年前就看中的礼物。那是一块坠子,有他的生肖守护神。我是多希望他收到后,能戴着,给我看看。可是他没有戴,反而问我,为什么要买这样不实用的东西……凡此种种,终于还是免不了失落。
他找我哭过之后,我得承认,我才想起来,我真的有个弟弟。甚至做梦,他的出场率也攀升。最好的一次,还要数白日梦。没错,就是车厢遇到那个丢了贴纸的小女孩之后。有那么一个动态场景在我脑海诞生——小不点跟在我和几个伙伴后面,在早春的豌豆田里,追着我们扑蝴蝶。跑累了,我们几个女孩笑着,看那小人儿在田里奔跑,不知道是他在捉蝴蝶还是蝴蝶在逗他……是的,是诞生,这个场景仿佛从未发生那样又突如其来闪现在我心间。彼时,我身边的老爷爷望着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