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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墙内的奇缘(纪实)

2019-01-07  本文已影响69人  華文2019

两个囚徒,命运安排他俩在同一所监狱服刑,两人相识后演绎出一段----

大墙内的奇缘

1999年7月6日,马正晓和俞维凤的女儿满月了,在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当中,有两位特殊的来客,他们是江苏省第一监狱的管教干部。原来马正晓和俞维凤三年前还都是监狱里关押的犯人,他们正是在监狱里经历了情感的嬗变。

“我的心早碎了,请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

故事的起点应该是1985年江苏省第一监狱(南京老虎桥)里的一次演讲会,许多年后,马正晓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演讲会的题目是《告别昨天,把握今天与明天》,前边的两个演讲他没有听进去什么,但第三个演讲者一上台,他竟然一下子来了精神,注意力也集中了起来。那个演讲的女子二十多岁,有点儿瘦弱,但她的经历却十分坎坷。

她叫俞维凤,上海知青,下放到连云港时只有17岁,17岁,还是一个爱幻想的年龄,涉世未深的她心里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这时候,一个英俊的青年工人出现在她面前,很快,两个人就闪电般地结了婚,不久她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也利用关系,将她调进了新浦纸箱厂,她觉得自己该有的都有了,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但是她太天真,她还不知道这只是磨难的开始。不久她就发现他在外另有女人,而且还不止一个。第一次发现不啻五雷轰顶,她愤怒、震惊、羞辱、绝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呢?则百般求饶,主动写下保证书,发誓今后不再犯浑。她心一软,原谅了他。然而她受伤的心还没有愈合,他又在外寻花问柳,浪荡无忌起来。面对她的一次次怒斥,他一次次求饶,一次次地写下保证书,她再也没有心力与这样的人周旋下去了,提出离婚。他却横竖不同意。她搬起被褥住进厂里的集体宿舍。他竟然厚颜无耻地跑到厂里当众羞辱她,殴打她,散布她的谣言。她只好回家住,但坚决要求分居。他竟然又采用暴力手段,疯狂地虐待她,打她,掐她,咬她。那天,她浑身带着累累的伤痕走上火车道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火车远远地来了,她望了望辽阔的苏北大地,心里充满了愤恨和解脱的愉悦。火车轰隆隆地驶来了,她又望了望遥远的故乡上海,内心又充满了诀别的留恋与痛苦。火车终于拉着长笛吐着白烟冲来了,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影子,那是儿子伸着小手向她哭喊的样子,就是这个影子拉着她纵身一跃,跳出了铁轨。火车排山倒海一般地压过她站立的地方驶向远方,她跌坐在地上,大地在颤抖,她的心在泣血。在又一次遭受蹂躏之后,她流着泪,趁他睡熟的时候举起了榔头……

她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缓。演讲台上的她低着头,她悔恨自己不该以违法的方式结束这场婚姻。由于年轻气盛打群架犯下杀人罪的马正晓心灵受到了一次洗礼、震惊,他后悔,他心里对俞维凤十分同情。这一年,他29岁,已经坐了5年的牢。

此后许多天,他一直摆不脱她的身影。他在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进入监狱后他一度对未来绝望。他甚至与其他犯人冲突意欲行凶而被加了刑,他曾想用死来解脱自己,他用头猛撞窗户玻璃,撞得皮开肉绽;他把手伸进正在高速动作的铣床,让旋转的多刃刀具把手绞得血肉模糊;他一连吞下21把刻字刀片……要不是因为发现和抢救及时,每一次自戕都必死无疑。听了俞维凤的演讲,他的心里却忽然复苏了一种感情,他感觉过去管教人员对他的教育,是尽一切力量在挽救他,使他一下子看见了许多美好的东西,而这些美好的东西好像是他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的。这一发现连他自己都深感惊讶。自打心里有了她,马正晓画笔生情,成了有名的“监狱画家”有一天,他忽然对狱警说:“请给我纸笔,我要画画。”狱警将信将疑地拿来了他所要的东西,他竟然真的画了起来,而且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画得有模有样儿的。这引起了监狱领导的重视,把他的画拿出去请教专家,专家们竟然异口同声地对他的画作了高度的评价。其实马正晓还是小时候学过画,老师是江苏国画院的金志远,没想到现在一拿起笔,心中顿时就有了感觉,他在狱中对那些美好东西的向往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层特殊的色彩。作品在省美展中获奖了,他体验到了一种被别人承认的幸福感,一种成功感,而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命运对他作出了新的安排:时间不长,他就被调到了美工组,负责宣传,这样他就有机会到俞维凤所在的4中队去。他偷偷地观察过她,发现她总是整天低着头劳动,很忧郁。她的这种忧郁的样子深深地打动了他。

一次,他走近她,跟她讲话,她没有理他。回来,他痛苦地想了好久,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后来又走近她,跟她讲话,她这一次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旋即又埋下头去。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但那里面有的是冷漠,甚至还有一丝愤怒,一丝警惕,一丝恐惧。

终于,他鼓足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一张纸上,包在棉纱团里塞给了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立刻把那团纱收了起来。

又隔了很长时间才有机会见到她,他多么希望能跟她说一句话呀,不管说什么,他只想听一听她的声音。他走过去跟她说话,可是,她仍然不理他。他伤心地走了,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走过来了,他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来,一转头,果然是她。

“我的信看了吗?”他急切地问。

“看了。”她冷冷地说,“我的心早已碎了,请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

“我只是想关心你。”

“这不是关心的时候,要关心,你就等春天来临吧。”

春天,春天,她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地走了,马正晓在此后却一直想着这个词,春天还有多远,呵,天哪,还有整整19年呀。

不,春天也不远,他对头脑中她那张坚毅的脸说,不就是19年吗?h时间不长,他们就被分开了。那是1992年8月,她被转送南通监狱。离开“老虎桥”的时候,经过马正晓所在的那幢牢房,她猛地扭过脸去,朝一方窗户探望,但她只能看到迷蒙的窗玻璃,看不到窗后的马正晓也正在心痛地凝望着她一步步向门外的囚车走去。

他多想对她说些什么呀h无奈中,他拿起画笔,他要用画笔倾诉自己的感情。对着洁白的画纸想了半天,他按照小时候在紫金山写生的印象画了起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画什么,画完了,才发现画面上是落叶萧萧的山林,一条小溪从山林里涓涓而出,他给画起名叫《记忆中的秋林小溪》,这幅作品一举获得全国首届服刑人员工艺美术展览一等奖。接着《秋韵》和《盼望》又先后在全国获奖,他被聘为江苏省劳改局主办的《新岸报》特约美编,每期的插图全由他一个人包了。这样,他凭着虔诚的劳动改造赢得了第一次减刑通知。他从灵魂深处震动了:是呀,今天的监狱不随意去舍一个犯人,管教人员都在努力重塑他们的灵魂,将他们改造成对社会有用的人

“犯人画家马正晓”出名了,但他并不松懈,继续为美化“老虎桥”的环境努力着。这样,一次次地减刑,前后共减了他8年零3个月的刑。1996年3月,当他拿到出狱通知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知道,他的刑期可是要到2004年的呀!

他一出狱就给南通女子监狱的俞维凤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并且希望她也能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到社会的怀抱里来。信寄出去了,但没有期盼的回音,他又连发了三封,都如石沉大海。他去了上海,找到她的养父,老人并不热情,但他还是留下了地址。他俩要去北京,要在祖国的首都举行婚礼。

1996年3月马正晓重返社会,他先是去广东惠阳开了一家画廊,结果钱没赚到,倒赔了3万块钱,只好又回南京,在南湖开了一家“老九布艺商行”,生意不算好,但还过得去。10月17日的下午两点半,他像平时一样坐在店里,突然,一串自行车铃声在门口清脆地响起,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是上海来的,他拆开一看,果然是她h原来她出狱的时候狱警才把四封信一起给她,她回到上海,就给他写了这封信。

“马正晓:我们已经分别1572天了,要不是你和劳教人员的鼓励,我不知道能不能提前出狱,走出监狱的时候,没有人来接我,幸好有你的四封信在门口等着我,就像是你等着一样。

“正晓,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你写这封迟到的回信,但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知道那种获得自由的幸福,我发誓,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晓,你可能已经忘了我了吧,如果是那样,就算我没写这封信,我不会怪你的,如果你没有忘记,就来上海吧。

“晓晓,我们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春天还远吗?”

马正晓信没看完就激动得跳了起来,他的心里像是干燥到了极点的草原突然被点燃了一样。他立刻关了店门,冲到第一个电话亭给她打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是她接的电话,但那天她只说了一个“喂”字,一听说是马正晓,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哭。这头呢,刚硬的汉子心里也跟着一酸,颤着声音说:“我立刻就去上海。”说着就赶紧挂了电话,他已经泪流满面,再也无法多说一句话了。

他冲到火车站,买了当晚8点钟的火车票,然后就一直坐在候车室里等那列火车来把他带往上海。火车终于来了,他又嫌它走得太慢,一直到夜里1点钟才到。他找到了上海惠民路俞维凤的家中,但她不住在家里,住在她的表哥家里。只有等第二天见面了,他一夜也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她的表哥家。她见他来了,没有说什么话,似乎还有一丝羞涩。早饭后,表哥家里的人都上班去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小俞,我们的春天终于来了。”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相拥着,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温暖。过了许久,她才擦干眼泪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昨晚我一夜都没有睡着。”

在上海住了一天,他请她去南京看看,她同意了。小俞的表哥听了他的情况却不太放心,过了两天,约了几个亲戚一起到南京来,他们看马正晓还算是个可靠的人,也就同意了,只是提醒俞维凤要自己保重。

1996年12月6日,马正晓和俞维凤搭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他们要去北京,要去天安门,要在祖国的首都举行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婚礼。火车启动了,两个人心里都充满了说不出的神圣与幸福。布置新房,他俩都看中了一盏吊顶,因为那上边有四个大字----地久天长。

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南湖的“老九布艺商行”做,但店里的生意并不好,他们就在下午下班时间用三轮车把布运到桥头去卖,这样生意好一点儿。但时间不长,还是出了事儿。俞维凤对做生意一窃不通。人家来还价,还得狠了,她就生气,觉得人家瞧不起她。有一回遇上还价客,一气之下,她就把尺子给折断了,回家把门反锁起来。

马正晓晚上回家进不了门,好不容易把门喊开了,她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他耐着性子劝她,她就跟他吵,说:“人家欺负我,你还替人家说话,你也欺负我h”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顶了起来,马正晓也是急脾气,两个人一会儿就动了手。但真打起来,马正晓又于心不忍了,看着她那样瘦小的样子,又一个人从上海来投奔他的,便将她从地上一把抱了起来,夹在胳膊下,照屁股上就是两拳。这还了得,俞维凤打起小包就要回上海,马正晓这下才知道自己过分了,又赶忙赔理道歉,总算让小俞消了气。小俞指着头上的吊灯说:“下次你再生气就看一看那盏吊灯吧,它能听见我们说的每句话,能看见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想一想,我们多么不容易呀。

布匹生意终于做不下去了,他们又在亲友们的帮助下,开了家“汽车修理厂”,生意还不错。两个月前,他们又在城中挂起了一家“房产信息公司”的牌子。两个人毕竟都与外部世界隔绝了多年,做生意是摸着石头过河,但两人历经磨难,知道相依为命的意义。有时,马正晓的生意做不好,她也急,但她不抱怨他,而是支持他,鼓励他。有时马正晓实在有点儿泄气,露出对不起她的意思,她也会安慰他说:“你不要急,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要知道我只在乎跟着你过日子,并不在乎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我要是在乎钱财,找比你有钱的人也不是找不到,但我在乎你这个人呀。”一句话,说得马正晓心里暖乎乎的。

确实,缝补这样的家庭需要多少爱的针线呀。

谈到未来,马正晓说:“做生意太累了,也不是我的特长,但我得养家糊口啊。我不想靠别人,只想靠自己的一双手,但我想我的特长是画画,我准备干到50岁就什么都不干了,专门搞我的艺术,那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真的没时间仔细去想,但我想,我一定会度过现在的困难时期,有一个稳定的家,让我专心从事艺术创作,毕竟,那才是我魂牵梦绕的呀h” 是的,这个家庭还要发展,还需要很多很多东西。但愿他们平安,但愿他们幸福,但愿他们的梦想都能实现。

但愿他们,地久天长。

大墙内的奇缘(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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