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途不坦
在坦桑开车,印象最深的恐怕莫过于路上那些不容忽视的路障了。路障的“初心”大概是控制车速,所以应该叫减速带。但在坦桑,它们就应该叫“路障”,也当得起这个名号。
国内的减速带一般都是很温柔的,黄黑相间的条纹是标志也是象征,友好地提醒着你此地需要“减速慢行”,你减了速当然最好,若是实在“忘了”也不过是略感颠簸而已。
坦桑的司机们却是丝毫不敢怠慢“路障”这个神奇的存在的。跟国内橡胶或金属质地的减速带不一样,坦桑的路障是马路实打实的一部分,又宽又高,小山垄似的,大多修在辅路、连续弯道处或者任何道路管理部门认为需要减速慢行的地方。有的路障上面一开始也用油漆漆了黄色的警示条纹,可惜大多数地方的条纹已经被磨得几乎看不见了,全凭司机的眼力和警觉,平平坦坦地走一段就得提防着冷不丁冒出个路障来。路障规格不一,高度和坡度可能取决于所处路段、可用的材料量、或者修路工人的心情等多种因素。
我的那辆小小的丰田IST,跟着我就没少受罪,不是因为没及时刹车或者车上载的人太多而刮着底盘,就是因为刹得过死而被卡在上面。日子长了,摸索出一条规律:对待路障,也要做到不卑不亢,不能轻视,也不能太卑微。
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路障其实并不是路上最大的障碍,因为有路障的地方起码是柏油路——虽然可能不时会冒出一两个许久未修的坑。大多数时候,所谓的主干道就是双向两车道的狭窄柏油路,你也许会以为这不过是条辅路,但随便拐进一条岔路,看到车子驶过扬起的沙尘,还有你不得不随时小心提防的坑坑洼洼,你就会明白刚才走过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主干道”。
有一次,先生开车,我终于能腾出手来拍了几段小视频发给一个安徽的朋友看。她乐呵呵地发语音给我:“以前我们坐车从安徽到浙江的时候,都不用看省界线,凭路的平坦程度就能感觉出来,如果一直走得稳稳的路突然开始颠簸了,肯定是到了安徽境内无疑啦!这个路,哈哈,我都不用看地面,看你的视频晃成这样就知道啦!”我本来是让她看街景的,谁知她的注意点却在路面上,而此时,我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路,一点儿也不觉得颠簸了。
这样的路况在旱季驾驶还可以,到了雨季,就是数不清的小泥坑或者成片成片的汪洋。更要命的是,大多数路上都是没有路灯的。
我第一次开车上班那天,加完班已是晚上八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的车停在另一个停车场,院长送我去开自己的车。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把装有电脑、手机和钱包的双肩包都留在了他的车上。他送我到车旁,看着我上了车并发动了车子就开走了。可要开动的时候,我傻眼了:我以前从来没开过日本车,居然愣是找不到前灯的开关!停车场一片漆黑,我没有手机,没有手电筒可用,也打不了电话,就摸着黑把驾驶室里所有的开关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找着,只好黑着灯上路了。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没有路灯,我连路边的阴沟都看不清楚——要知道,这里的阴沟也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这条路旁边的阴沟差不多都一米深、四五十公分宽,最浅也有差不多五六十公分深,而且路边并没有护栏,足够让你连人带车结结实实地扎进去上不来,要是摔巧了,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想我还是需要打开前灯,这么常用的部件,必须在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地方,转弯就是公交车站,旁边有盏路灯,我开到路灯下停下来找开关,可还没看明白,后面已经堵了一串车,路太窄,单向单车道。没办法,我只好继续上路,好容易碰到个路灯就停下来,但也是同样的情况。在第三次靠边停车找灯未果后,我果断打开了双闪,“假装”车灯损坏,借着来回车辆的灯光看着路,小心翼翼地往前开,回到家已是汗流浃背。摸黑回家事件从此上了我们家的“坦桑轶事头条”,被调侃了好一段时间。
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不靠谱,孩子们就得学会独立。政府的不够上心造就了坦桑各类司机们炉火纯青的驾驶技术,也让他们养成了互谦互让的美好车德,前面的司机一打转向灯,后面的司机就会友好地减速放行。关于这一点,大学路尽头两所大学门口的交通状况算是最好的证明了。达大校园是进出城的必经之路,允许各种社会车辆自由通行,所以,每天一早一晚这里就分别是进城和出城的车流高峰,没有红绿灯,原本就不大的校门也只开一侧,仅容一辆车通行,上下班高峰时段会有一个保安在门口疏散交通,多数时候并没有人监控,但是车子出入井然有序,出校、入校和对门土地大学几个方向的司机配合得很默契,不会为了一分半秒去抢道。坦桑曾是英国的殖民地,交通规则同英国一致,右侧驾驶,左侧通行,如果你想右转弯,打开转向灯,对向的司机就会闪一下前灯,示意你先通过,你可以跟他挥挥手或竖起拇指以示谢意,但最好不要同样闪前灯,不然他会以为你是在说“还是你先请吧”!
车子还没到手的时候,我曾经用Uber叫过一次Bajaji(载客三轮车),司机是个活络人,很健壮,穿件后背印有“今麦郎”的红色大T恤,满腔的热情好似无处安放,一直偏着脸笑哈哈地跟我聊天,路面凹凸不平,到处是雨天里碾出的车痕和大大小小的坑,有些地方窄得几乎容不得车子通过,好几次我都眼看着车子马上就要翻了,很想打断司机的热情让他看着前面好好开车,但他居然都又快又稳地开过去了。下车的时候我说他开得真好,他开心得不得了,虽然我定错了位让他绕了远,他却也没有多要钱。
有一次为了赶班,我开着车飞快地穿过校园——我确信在国内时从未在校园里开过这么快——但居然还是有一辆车很快地超过了我,绝尘而去。我瞥了一眼仪表盘:60迈!可是,转过一个弯道我就看到那辆车在前面停了下来,我当然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来,心里又纳闷又着急:前面既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斑马线,校园里更不可能有交警,为什么要在这里停车呢?过了足足十秒钟,才看到几个女孩子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拖着她们纹丝不乱的步子走过了车头,前面的车这才开走了,自始至终没有鸣喇叭催促过。
后来,我跟孔院的行政主管Jane一起在路上走过时,两边的车子也及时地停了下来。我很好奇地问她:“你们的司机都这么体贴吗?我发现他们看到行人就会主动停下来。”
Jane说:“哦,那是马古富力(坦桑尼亚时任总统)的政策,司机如果不让行人是要罚钱的!大家都怕罚钱,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这点是和我们差不多了,在我们生活的浙江省,礼让行人也做得很不错,特别是省城杭州,但据说起初也是从强制开始的,后来慢慢地成了习惯。
几年前,和同事去外地出差,马路上大车小车怒气冲冲、呼啸而过,我们几个浙江去的只能站在斑马线上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迈腿,其他省来的同行把我们拖过了马路,笑着说:“看看浙江的司机都把你们惯成什么样了!”
看来,人还真是经不起惯的,越惯自立性就越差。幸好,坦桑的政府和父母一样,对老百姓更多的是放养。在修路这件事上,政府似乎格外坦荡,什么样的路都是路,有什么样的路,就有什么样的走法,给老百姓一条路,就给了他们一份讨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