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夜雪正落时
今天是12.25日圣诞节,亲爱的,我祝福你。
这是我们的第十年。
夜色温柔,戴上耳机,出门。
亲爱的周渔,我们已阔别七年。那一年圣诞节的夜雪后,你听着我演奏的钢琴,缓缓地消失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的。
每年此时,九点零五分,夜雪都会准时到来,飘扬成那天的模样。雪花纷纷扬扬地起舞,勾勒出精彩的弧度。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戴上耳机出门。耳机换了几部,音乐没变,时间没变,落下的雪也没变。
你说你最喜欢听古典,我说我也是。你说你喜欢听钢琴和大提琴。我说我也是。你说你喜欢听坂本龙一。我很高兴,我也是。
你怀疑我附和你,你挑挑眉,但不说什么。于是我把你拉到学校的琴房,给你弹奏《Merry Christmas Mr Laurence》。你听歌的时候,嘴角上扬,但眉头紧皱,纠结成一朵小花,香香的。我胆战心惊地弹完一曲,你甚至都不会夸我。你只会说:Merry Christmas!哪怕那天是夏至。
我是近视眼,高度近视那种。可我不喜欢带眼镜。特别是走路的时候。一个人走路是和地球的约会。你说的。约会时不要戴眼镜,太清晰会忘却的。也是你说的。
别人喊我岁岁,喊我岁宴,喊我小宴。你不一样。你喊我周。你说你希望我即使失聪、失明了,也能知道是你在喊我。我不理解。但你总是对的。你很独特。
周,我好想你。
雪摇摇晃晃地落下来,在寒意到来之前。我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猛吸一口。在落雪与烟雾勾织的环境中,我看到了你。看到你笑起来像一朵香香的小花。
对了,一直都忘记告诉你,我喜欢你,周。其实这种事忘记不了。因为你在的时候,连周遭的空气都会变的甜丝丝的,连身旁的露水树木都可爱起来,连恼人的功课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你让我该怎么忘记嘛。
所以我应该说,是来不及告诉你。我喜欢你,周。
我真的看到了你,要比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的还要真切。我看到你的眉眼,看到你慵懒的情绪,看到你灿烂的脸,看到你的红唇白齿,看到你浅浅的梨涡,看到你身上的诗歌。
你喜欢拜伦,喜欢《当这副受苦的皮囊冷却》,喜欢“当太阳熄灭 星系崩颓,它自有千秋,永不消逝。”这是你身上的诗歌,名为永恒的你,唱着永恒的歌。
亲爱的周,瞬时的话语永远追不上永恒的你。
你说你爱听我弹琴,说你偏爱这种端庄美丽的仪式。我很享受演奏的过程,享受我通过黑白琴键和音符来与坂本龙一教授对话。但那天后,我再也不弹钢琴了。
我的手再也无法通过琴键来演奏哪怕一段音乐,它轻触琴键时,有一只可怖的野兽在生长,在咆哮,在警告。无数柄锋利的小刀切割着它们,陌生感在心灵酝酿,长成你的大树。
我再也无法演奏了。
但我学会了吸烟。虽然你很讨厌我吸烟,说烟尘会污染我的美,会点燃我的音符。但你走后,我只能在雪和烟雾中的幻境里见到你。所以我向你所厌恶的妥协了。这是你不见我的原因吗?
你说月亮上真的有玉兔,仔细看的时候会有一只兔的形象。我爱你的天真。
你说你喜欢看月亮,月亮能平静你的躁郁、扼杀你的邪念、安抚你的灵魂,你说月亮有时候会向你低语,悄悄向你诉说。你不告诉我。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你的所有秘密,不过也会是你想让我知道的所有秘密。因为你说,“有些秘密深埋在我的记忆里,连我也找不到。”
我也喜欢月亮,月亮会呼喊我的名字,那时候月亮总喊我:“周岁宴,周岁宴...”我回答他:“月亮姐姐,月亮姐姐。”这时,你会轻轻拍打我的脑袋,笑着说:“笨蛋!是月亮哥哥啦。”
你说你家里很贫穷,我说我也是。你说我不穷,我使劲摇头。你说你没有爸爸,我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生我难产死了,一个还不知道我今年多大。
你说你有点不太敢走桥,不敢从高楼往下望。我说你恐高。你摇头。说因为你从高处往下望时,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你,你会萌生起想要跳下去的欲望。你不会觉得跳下去是深渊,反而有某种幸福在等待你。而且这种欲望会随着看的次数越来越多和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加深,强烈。
我说我害怕,你拍拍我的头,说不用怕。你说你不是傻子,可你现在在哪?
你说你家里人待你很不好。高中后一个月生活费三百,你从来不说你回家是回家。你说还挺感谢他们供你住这个房子。你说你长大了就都还给他们。
其实我没告诉你的事,我的两个长辈也对我不好。自从母亲生我难产死后,我爸爸就再也没正眼瞧过我,我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什么。总之他给我找了第二个妈妈,她穿巴黎世家,挎lv包,我爸告诉我你什么也不用管,我们会供你吃穿上学的。他对我真好。
我们两个确实很像,但最后怎么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都忘不了那一天。因为我此时看月亮,总觉得在世界的一隅,你也在看着月亮。看着天真的玉兔。
圣诞节前夕,你说明晚琴房见。我说好。
像往常一样,道别,说再见,然后分叉路口,你左我右。
幸好我回家的路上才有桥,你家那儿没有。不然我会一直担心你的。
你转身时的背影格外落寞,冷风从你宽大的袖口灌进去,你的身躯生长成一尊洁白的雪人。我摘下眼镜,在扩散的光圈中目送你的身影远去。
12.25圣诞节,琴房,九点零五分,雪缓缓地如期而至,我坐在琴房里,你没来。我演奏起坂本龙一,一首接一首,然后你来了。你说:“Merry Christmas!”我向你微笑着点头。房间里的音符凝滞了,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你背过身,望向月亮。我摘下眼镜,光影从你身上扩散,你和我的位置交换,丝丝缕缕的月光从你身上升起,一点一点的,你消失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琴房里,默数着消散的光点。当最后一抹亮色从寂静里消失时,屋子里填充了一万克的沉默。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走到了分叉路口,我往左走。走过她走过的路,拥抱她残留的呼吸,用脚亲吻她留下的脚印。来到桥头,我凝神望向另一边,幽深静谧。我不能继续走了,我想。
雪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我昂起头,落下的月光和温柔的雪一齐在我脸上舞蹈,音符轻柔缓慢地跳动起来,钢琴柔和优雅的旋律从我耳廓流淌。
察觉到我的情绪,月亮向我低语:“周渔,周渔。”
雪越来越厚重,夜色越来越浓,我躺在天地间,沐浴着清冷的月光。周渔成了周岁宴,在夜雪正落时。
想念着周岁宴。
亲爱的周,Merry Christmas。
后记:
周岁宴在那年的12.25日圣诞节与世界诀别了,在耶稣的诞辰。她坠桥而亡。
于是周渔成为了周岁宴。
夜雪正落时,我在世界的一隅想念你。
这是我们的第十年,这是我们的永恒。
Ps:不要太过于纠结“你”是谁 “我“是谁 周岁宴坠桥死了,周渔成为了周岁宴。月亮永远客观。“你”可以是周岁宴,也可以是“周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