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簪»
我穿进自己书里了。
有点奇葩,我竟然穿成了一支盘云木簪。
食指那般粗细,筷子那么长。
没有粗的簪子,凑合一下书的背景是架空的古代,女主是一个从出生起,就被寄养在庄子上的知府庶女。
因上辈子死于非命,一朝重生,还意外获得了小木簪为外挂。
小木簪不仅有超能力,还可以提供各种毒药或解药,甚至暗器,媚药等无良技能。
总之,帮助女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路打败了各种恶毒女配,与男主携手,成为百姓人口称赞的无双帝后。
我写书的时候,怎么爽怎么来,有时候可以说是无脑爽。就为了获得读者的追读和打赏。
想象变成文字,我一向在行。
可照进现实的这一刻,我真的后悔我的设定。
因为我穿书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杀人!
女主名叫徐妮,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回到徐府,可说是费尽心思。
在得知当家主母会进庙上香,徐妮提前一天就埋伏在佛像下的桌底。
十四岁的瘦弱身躯,被灿黄色缀流苏绸布掩盖的结结实实。
而我,被徐妮插于发间,却只能眼看着徐府的主母,那个被我设计成一等炮灰的人。
上一秒还在虔诚地祈祷,下一秒,就被我身体机关释放的毒素要了性命。
我拼命地呐喊着不,不,不!
可徐妮像是完全听不到我喊破喉咙的无助,她根本就不为所动。
等徐妮抚摸着我不吝夸奖时,我才反应过来。
我已经,只是一个木簪子!
当时的天很暗,乌云在天空层层摞摞,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将整个世界的罪恶都洗涤的干干净净。
从小生在国旗下,长在华夏中。被军民教导,被国家保护。
我会扶着腿脚不便的奶奶过马路;为了救不小心摔下扶梯的宝宝,我摔进了医院;更有一次,家里发洪水,被冲走的母女俩硬是让我拉回了人间。
而此刻,一个活生生,鲜活的生命,因我而死!
我真的接受不了。
可笑吧?
这是我自己的书,我自己绞尽脑汁写下的情节。
我被我写的书,逼到了连哭都无法落泪的境况。
即便徐妮给我的身体涂上了鲜艳的红漆,我也无法走出害死人的阴影。
源自网络主母无缘无故死去,徐妮不知不觉就全身而退。
自这之后,徐府陆续有丫鬟、家丁、老妈子,甚至庶子女和徐知府,皆染上了使全身皮肤腐烂的怪病。
我知道,全都是徐妮做的。
她把我身体里的毒药取了出来,利用一个送泔水的老头,轻轻松松将毒药带进了徐府。
徐妮还买通了一个江湖术士,炮制了当初自己被驱离徐府的手段。
只有阴年阴时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方能令家宅安宁。
徐知府不得已,八抬大轿轿将十四年未见的女儿,风风光光地接回了府里。
面对这个因出生就阻挡自己仕途的女儿,徐知府竟是半分愧疚也无。
因此,就在进门的一瞬间,徐知府的身上,已经有了我释放的怪药。
这种药,是专门针对嫡女徐盛的。
徐盛自小身体虚弱,一旦与这药有接触,必会身体垮塌,一日不如一日。
有上辈子经验的徐妮,深知徐盛的未来有多灿烂。
既有漂亮的脸蛋,还是嫡女,不仅被亲爹捧在手心里呵护,更不要脸地得到了侯府公子的青睐。
凭什么?!
她不甘心,她就是要徐知府后悔,要徐盛陨落,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自从回了徐府,府里所有人的病况都不药而愈。
不必深想,也是徐妮利用我做成的。
徐妮最怕人说她戴木簪子太寒酸。所以,她只能将我贴身携带着。
徐盛晕倒的那天,正是我被徐妮在袖子里捂了一个月后。
侯府的嫡出大公子萧淮,与徐盛邂逅,并一见倾心,更数次往来于徐府。
徐盛被诊断活不过两个月,紧接着徐知府官升两级,直接成了按察使。
萧淮,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能严格要求自己。文武双全不说,更是拥有天生的政治敏锐感的政治军事家。
这是我想出来的男主人设,他不仅是一个侯府大公子,更是皇帝想的头发白完的早幺太子。
徐妮重生了一回,自然清楚萧淮的身世和结局。
他是要最终问鼎九州的霸主!
更难得的是,他对徐盛的爱意,让徐妮嫉妒到了扭曲的地步。
徐盛都要死了,萧淮竟然还要娶她为妻,说什么,此生绝不再娶!
简直让人嫉妒的发狂。
这一天,徐妮将我不小心落在了徐盛的闺房。
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再被徐妮捂在袖子里了。
那里面漆黑如墨,香味儿窜鼻,我每天都想打喷嚏。
稀奇的是,每在我想打喷嚏的时候,徐妮总会不由自主地甩动手臂。
那是我的身体发出的力量,威力竟然那么大。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念。
明明我的小说里,小木簪只是个盛放药物的木管子。
但我被捂的受不了,也没心思去想为什么了。
所以,在徐妮假模假样去看望徐盛时,我趁机,从徐妮的袖子里蹦了出来。
摔在拔步床边上的小木墩上时,我疼的好像四肢要断裂一般。
那时候我就一个想法:乖乖,我不是真要成精了吧?
我趁着所有人午睡的时候,一蹦一蹦地,蹦到了府内一处林荫下。
谁曾想,竟然碰到了萧淮。
萧淮的外貌是我参照初恋写出来的,所以我自己见了他,都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当时就呆在了地上。
萧淮却把我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袖中。
也不知是萧淮身上的味道太好闻,还是我体力消耗太大。总之,我很快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似乎,所有的长觉都离不开美梦。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萧淮带着我,先是游历于五岳山川,又于江河湖海上遨游环绕。
走过了春夏秋冬,经过了无数雨雪,救下失意的商人,在秦淮河上,听遍了姑娘们的悲欢离合。
萧淮,他是那样地爱笑,那样地爱哭。
哭他的徐盛,念他的一见钟情,忘不了,那个用笑,夺走他心的姑娘。
原来,他看遍的种种美景,竟是为了她!
世间,竟真有这般情深不寿的男人。
我承认,我羡慕了……
美梦的最后,也总是突然的。
但我睁眼的一瞬间,却被吓的差一点原地去世。
好家伙,这,我写床戏的时候,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亲眼见着。
也是见到了这令人眼红心跳的场景,我才意识到,我一睡就是整整四年!
这场床戏,是我给徐妮和萧淮安排的,也是读者最爱看的一段。
徐知府担心徐盛死后,萧淮会再娶,所以,把徐妮作为贵妾送给了萧淮。
这也是徐盛的遗言,逼萧淮接纳徐妮。
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徐妮利用上辈子的先知,做了不少的事情。
打理内宅,雪夜赈灾,救下公主,诗会,花会,酒会,游园会她次次都能绽放光彩。
还千里骑单骑,救了瘟疫中将死的萧淮。
就这样,默默地等待了四年后,萧淮的心被捂的都快熟透了。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了这一幕。
唉,没想到我不在的四年里,徐妮竟然这般优秀。
她还为自己改了名字,叫徐骄。
骄阳似火,骄傲如竹!
我忽然就有点不舒服了,凭什么徐妮能洗掉一切得到萧淮的心?
明明,有些人,根本就不配。
我的内心有一颗嫉妒和扭曲的种子在悄悄地发芽。
在与萧淮的四年相处中,我早就对他的英雄气概和绝顶聪明深深拜服。
他又是我的初恋。
我,彻底地沦陷在与他的朝朝暮暮中,再也难以自拔。
就在他们圆房的第二天,萧淮进宫谢恩。
我第一次用自己的主观意识,操控着自己,对当时已经和萧淮父子相认的皇帝,伸出了毒手。
彼时,我已经变成了一只佛字云头纹金簪。
源自网络从木质到红漆,再到纯金。
我其实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变化,但我似乎全然不愿去想因果。
只想着,我要独占萧淮!
被萧淮破天荒地戴在头上后,我的内心,酝酿着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恶念。
说实话,我对自己的了解,好像还不如徐骄。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只是释放的泻药,为什么皇帝会晕倒在勤政殿?
三天后,一个不幸的消息将我砸的倒地不起。
帝崩,举国丧!
十天后,临国屯兵二十万于边关,萧淮临危受命,于当夜策马赴边,徐骄同往。
因是冬季,一路上,大雪封山,兵马根本就无法顺利前行。
萧淮在皇帝驾崩的巨大悲痛和十万兵马无法支援边关的双重挤压下。
终于病倒了。
徐骄日夜不停地伺候萧淮,我则日夜不停地诅咒着徐骄。
真希望她死在去边关的路上。这样,我就又能和萧淮单独相处了。
我丝毫没有愧疚皇帝的死,反而心心念念的都是必须得到萧淮。
恶是种子,生根后,发芽的速度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与恶念一同拔苗助长的,还有我的身体。
它变成了血红色滴翠九头金凤簪。
图源网络下一刻,我一个用力,竟是全身光溜溜地站在了萧淮面前。
饱满玲珑的身材,白皙胜雪的肌肤,还有那像极了故去徐盛的面容。
我就是故意的。
即便萧淮生病又如何?
面对这样的我,他,连把持这种东西都懒得拿出来炫耀。
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就被他紧紧地拥在怀里。
亲吻,掠夺,占有,他是那样的疯狂,那样的急切。
像是一匹恶狼,终于得到心仪已久的猎物。
风肆意地拍打着客栈的窗户,也无情地刺穿了门外徐骄的心。
我乃木簪所化妖灵,此刻却不稀得释放任何味道了。
徐骄,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清醒地看着。
你曾经害死的那张脸,现在,即将,就要代替你的位置。
我,曾经的小木簪,一根无名无姓的木头。
最终,还不是把你这个所谓的女主,压在雪里狠狠地摩擦?!
徐骄伤心地走了,而萧淮不知怎么也突然停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他会继续情欲时,他却毅然决然地将我推开。
走的时候,甚至连看也没有看我。
雪夜的风很大,刮在脸上钻心地疼。
我看见萧淮和徐骄,他们接吻,吻的动情,吻的忘我。
源于网络我的心,好似被剜了一大块肉,痛的四分五裂。
我想,我要的,好像不止于此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粮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了继续离间萧淮和徐骄,我变作徐骄的模样,先是杀死了运粮官。后又对骑兵首领步兵精英痛下杀手。
众目睽睽之下,徐骄想赖也赖不掉。
三军将士对徐骄的恨意,非亲食其肉难消矣。
徐骄百口莫辩,只呆呆地凝望着萧淮。
萧淮痛苦地仰天长啸一声,狠狠地吻了徐骄后,萧淮道了句,“信我吗?”
徐骄自苦难中来,最不屑的,就是苦难。
她反问他,“你信我吗?”
那滴带笑的泪珠,不动声色,却仿佛滴在了萧淮的心上。
“我信!”
他们,是如此地默契,在十万人群中,在无数火光下,一个温柔缱绻,一个,至死不渝。
我因治好了萧淮的伤,早已顺理成章地入了军营。
我大喝一声打断他们的纠葛,“杀徐骄,诛恶贼!”
十万将士在我的鼓动下,成功地被激发了所有情绪。
萧淮不得已,只能将徐骄绑在马尾后。
一根绳索,牵着徐骄,自京城外,一路,牵拉拽扯。
硬生生地,徐骄被马尾拖着。到了边关,已是不人不鬼。
战事严峻,萧淮未得片刻休息,拉着我的手,直接奔赴战场。
他说,“帮我。”
只有两个字,我却像是听到了我的整个下半生。
只要他肯迈步,我愿付出所有。
那一战,有我帮忙,敌军大半死于慢性毒药。
为了展现我的厉害,我几乎将所剩不多的毒药,悉数释放。
另外十万可怜的蝼蚁们,只能痛苦地倒在地上,等待着无情地斩杀。
金甲烈烈,黄沙漫漫。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惨烈地上演在九州大地。
旌旗蔽空,烟雾渺渺。那一世之雄,而今可安在?
整整二十万大军,只堪堪两千狼狈地逃往无尽之地。
萧淮搂着我,用手温柔地将我被风吹乱的秀发抚平。
“毒药,可还有?”
这场浩大的战劫早已用尽了我所有的能量,不仅没有毒药。
我有预感,我可能会因此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便笑盈盈地骗他,“还有一杯合卺酒,只当我们洞房时的礼物。”
说完,我全身心地依偎在他怀里,并没有注意到,他忽然暗如波涌的眼神。
此战大获全胜,将士们军心大震,萧淮决定晚上举行篝火晚会。
这是番邦传进来的习俗,尤其适合今晚的盛况。
源于网络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快变回一只木簪,我不敢用力地打扮,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滚雪长裙。
正当我款款走向人群时,徐骄却忽然从天而降。
“你!你没死?”
徐骄一路上受尽了折磨,我怕萧淮救她,悄悄给她下了毒药。
可为何?
徐骄不语,只皱着眉,深邃复杂地看着我。
她身后,披着战甲的萧淮一点一点地将她圈在怀里。
一把长枪,毫无预兆地指向我的心口。
“妖孽,你的死期到了!”
恍如轰隆隆的雷电,噼里啪啦,将所有的幻想和美好,劈了个支离破碎。
我身子忽然站立不住,差一点就倒在这雪地中。
我不相信我看到的和听到的,“你,你为何?”
萧淮的不屑和唾弃让我简直无地自容。
“妖孽!早在徐府捡到你时,我便知你不简单。你以为,你此时为何还活着?”
我忽然就顿悟了,“因我毒气未散?若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打胜仗?”
萧淮冷笑,看向了旁边的徐骄。
徐骄不住地摇着头,似是对我失望透顶。
她仍旧不语,只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簪子。
筷子长短,指头粗细,盘云小木簪。
是,是我?!
那根木簪分明就是我!
可如果那一个是我,现在的我呢?
我又是谁?
不,不!这太荒谬了!
我腿软了,软的像是那令人作呕的鼻涕虫。
瘫倒在地时,萧淮用长枪强硬地挑起我的下巴。
“妖孽,你本由木簪供养,滋生出了灵力。却不思善意,不思修行。将骄儿控制,先是害了徐夫人,又对盛儿狠下毒手,让她去的那般痛苦。你这个妖孽,你杀了我的父皇,害我刚与父皇相认就天人两隔!你竟还妄想我对你这样的妖孽动心,简直是不知所谓!”
此刻的我,对他所有的质控浑然听不进去,只想证明,他是爱我的。
我不服啊,他分明就是爱我的啊!
“那你还带我四处游历,你分明,早就对我动心了!”
“呵!骄儿说过,木簪是不能离开修行地的,一旦离开,就会失去所有力量。我不把你带走,难道让你继续害骄儿?亦或者,控制骄儿以满足你这妖孽的私欲?!”
“纳命来吧!”
那根长枪,又长又重,被萧淮拿着,却似轻如羽剑。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贯穿了个彻底。
我想说,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父王,我只是,不小心的。
可是,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我想说出的话,也被汩汩涌出的血,死死地堵在口腔里。
再难见光。
他是真的很爱徐骄,为了还徐骄清白,他把我举过头顶,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堆里。
士兵们,先是诧异,后来见我慢慢化体,全都不约而同地叫好鼓掌着。
我的身体灼痛的厉害,心口更是疼的喘不上气。
好像一把带着倒刺的刀子,它反反复复地捅着我,一刀又一刀,次次带血,刀刀带肉。
萧淮啊!你这是挖我的心呐!
被火海彻底淹没前,我看到了徐骄那张淡漠的脸。
她依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突兀地,她露出了一个异常诡异又可怕的笑。
比之唐人街里面的笑都不遑多让。
我被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把自己快要死在火里都忘记了个一干二净。
犹记得萧淮那句,“毒药,可还有?”
他是替徐骄问的吧?
没了药傍身的我,死期也就不远了。
可萧淮,大抵是不知道的,徐骄手里的那根木簪,才是真正的应有尽有。
那是我创作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次寺庙蹲点,分明就是徐骄自己干的。我再混账,再被萧淮迷的五迷三道。
我也始终记得,我长在国旗下的誓言,做好人好事后的不悔。
历历在目,谆谆彻骨。
纵使死上千百次,我也永不会忘!
从头到尾,我才是被控制的那一个。
徐骄,你赢了!
你用四年隐忍赢了萧淮,用一场苦肉计赢了我。
你的未来真果如我写的那样,就要一一实现了。
而我呢?
我啊我,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却落得这样一个烧焦惨死的下场。
源于网络我不甘心!
萧淮!
萧淮!
萧淮!
“都是徐妮……”
喃喃过最后一句遗言,我认命地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这个世界太复杂,到底不属于我。
如果有机会重活一遍,我一定不要再写这样的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