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
“我从人间来。”
“来陪你。”
【未】
穆垣将庞之的残尸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将死未死。
浑身的重量垂在锁链上,肿胀的眼睛勉强睁开几分,我也只能勉强看见那双半隐在黑暗里的靴子,被烛火的光映出的金丝点缀,富贵得紧。
哪怕我有一分力气,我都要抬头吐这贼人一脸口水。
可惜了……
下巴被卸下,唾液和着血水直流。鞭痕撕裂了囚衣,左乳先前被烫出的烙印已经开始腐烂。
十指插着的银针在幽暗的烛光下散着银银的光,指甲尽裂,鲜血淋漓,不是不痛,是早已感觉不到指尖。
至于手臂…被铁链锁着挂在架栏上,勉强支撑起身体。或许经脉断了…谁知道呢。
最严重的腿伤散发着腐肉的臭,如果要逃,这条腿怕是不能留了…
如果要逃……
如果有机会逃,得先把右腿砍了,用火将伤口燎上几个来回止血,然后爬,木杖碍事,从这到地牢门口百步,最好能有个人接应…
“你的同僚死了,你的主子也死了,现在,没人会来救你。”那狗贼开口。
金靴退后,一步跨出我的视线。
满头散乱油腻的发呈丝屡状挂着,我一动不动,不作回应。
穆垣差人抬起我的头,逼我直视他。
他看到我死气沉沉的眼,愣了一瞬后笑得开怀。
他说:“我留你一条命,你来做我的狗。”
【医】
穆垣说留我一命,是要我完好地活下来。
几个大汉压着我抽搐的四肢,守着的婢女已经吐了好几个,有个胆大的抖着手来替我擦了擦满头的汗。
冰冷的刀片蹭过右腿流脓的腐肉,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冷意亲吻了一下我的腿骨。
我忍不住哀嚎,口中咬着的血色布块掉落,小婢女吓得整个人跳起来,差点跪在地上。但她机灵得紧,掏了自己的手帕塞进我嘴里,替我捂住嘴。
“没事,没事……”我听到她轻声安慰,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她自己。
小姑娘手上的力道不大,还是我自己顺着她的力道,强硬地咬在了她的帕子上。
去而复返的医刀再一次落下,混着手帕上隐秘而私有的体香,我硬生生把所有的痛都印在了嘴里的白帕上,只隐隐带出一声细密绵长带着一股子颤抖的闷哼。
是一场酷刑后的酷刑。
拔除指上十针,剜去左乳烙印,剃了腿上流脓的腐肉,每一下,都能将我生生疼晕过去。
可有人不肯,他定要人将我弄醒,要我再尝一遍生不如死的滋味。
大夫将药敷在伤口处,又替我重新包扎了一遍方才挠烂的手指,这才让五个大汉放开我。自己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躬身走到一旁跪下。
那位妄图做我主人的狗贼坐在不远处,啜了一口茶,远远问了一声:“好了?”
大夫连忙应了一声是。
我听见茶杯被放下的一声清脆响,有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床边,带着一股子压迫。
诊疗耗去我全部的力气,我无力动弹,只能转动眸子去寻他,尔后无意间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眼里戏谑冰冷,漆黑的眸子蒙着一层血雾,像个嗜血的怪物。
我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贼子。”
他瞧着我,眉头渐渐皱起,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听清了。
“她眼睛怎么是红色的?”他却转头问那抖着身子的大夫。
大夫弯腰走上前,头上的冷汗比我还多,他又擦了一把,仔细看了我几眼,这才又颤颤巍巍退回原处跪下:“是方才…疼出来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一点头,挥了挥手。
大夫拿上医箱逃命般离开,吐过几轮的婢女也如潮水般退去。
“疼?”他问。
他不允许大夫替我用麻沸散,要我承了这刀削腐肉之痛,一偿先前刺杀之仇。
谓之,两不相欠。
“你唤什么名?”他等不来我的回话,又自顾自说,“纸鸢,叫纸鸢吧。”
“等这冷天一过,带你去七里桥那儿的别庄,爷曾经收了个巧人放那,她做出来的纸鸢飞得高。”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也不容易飞走。”
【补】
穆垣只要在府内,就要将我时时刻刻安放在身边,四个大汉天天抬着我跟着他到处走,想想这一奇景我都想笑。
下巴这处的伤最先好了,穆垣知道我能说话之后,就遣那四个大汉离开,替我补了四个婢女。
他偶尔会来找我说话,尤其是在书房,那是我们俩人唯一独处的地方。
这狗贼位极人臣,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朝里但凡是拿他出身说过事的,下场最好的归了乡,最惨的一个累及九族。
他出身不好,幼时是大街上最脏的乞儿,有人说他是花柳之地的女人遗弃的婴儿,也有人传言他是前丞相的私生子,后来被前丞相发现,带回府内以嫡长子的待遇扶养长大。
而知道他具体身世的,除了我,都死了。
他每日总要在书房耗些时间,将所有人都差遣出去,然后一个人找一本书呆上一个时辰。
我刺杀他之前就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刺杀设计在书房,五个人,最后只活下我一个。
但我最近才发现,他似乎顶烦读书。
他拿着书,总是没看一会儿就会被其它物件夺去注意力,哪怕只是一支笔,一块墨,他都会将那书先扔一扔,甚至有一次,他研磨研了一个整时辰,要不是手酸,我怕他能把那块墨研完。
当然他也有真正跟书磕上个把个时辰的时候,只是那书翻了三页之后被他捧在手里再没动过。
许是我最近打量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他把注意放到了我身上。
也不担心我对他不轨,直接坐到我的榻子边上,问我:“爷好看吗?”
要说真话,穆垣长得好看,实在好看,好看得能让人忘了这个人的野心与绸缪。
那些背后恨他恨得牙痒痒的老百姓,要是能见到他的真容,说不定能一“见”泯恩仇。
穆垣长得妖艳。一个男人,要说妖艳,必然让人抖下一身鸡皮疙瘩,但他的容颜不会。
仔细去瞧,他眉目间藏着几分英气,线条流畅,却比一般男子多了些许柔和,再配上那双丹凤眼,只需稍稍一挑,纵然魅,也孤傲得紧。
想让人在他额上点上一点朱砂。
见我不答,他突然笑了,眼里有艳色铺陈,声音却冷得让人莫名一寒:“一条狗,也配看我?”
他大力抓在我右腿的伤处,咬牙切齿重复:“一条狗,也配看我?”
我咬着牙吸气,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没有长好的指甲抓在榻上,我甚至勉强感觉到新生指甲的崩裂。
全身尚且动弹不得,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配,”我咬着牙,喉间腥甜的味道上涌,“爷,我错了。”
【赏】
这次以后,他为难我的次数直线上升。
书房是除我和他以外所有人的禁地,我不知道他如何想的,偏偏要将我放在他身旁,纵然目光里面有厌弃,也不肯放过我一放。
穆垣性格不好,脾气暴躁得紧,我如此沉默寡言的人,他一定要找我说点话,无论我答与不答,他最后都会暴怒。
是之前庞之给我的情报有误,只说他性格无常,却没能分析出来他是个疯子。
刺杀他的任务,本来就不可能成功,我和我的四位同僚是在送死。
那次穆垣说,凭我这种人也想杀他,天真。
我诚恳点头,说了声对。
他站起身踹了一脚我的榻,然后回手就把一方墨砚砸到我脚边。
砚没事,溅了我一身的墨。只是榻翻的时候我磕到地上,两个手肘蹭破皮见了血。
时苑给我上药的时候落了一串泪,小声嘀咕了一句:“爷怎么能这样伤姑娘呢……”
药一碰到伤口,激得我一颤,怒火蹭得上来。
我抬手赏了时苑一巴掌,要她滚。
小姑娘捂着脸擦掉泪,小心翼翼走进我,跪在我榻前说她错了。
又颤颤巍巍补一句:“姑娘,我先替你把药上完……”
我抬脚直接踹在她心窝上。
这一脚用尽力气,连我自己都直接被这力道掀回床榻。时苑更是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她花了半天才爬起来,出去的时候脚步都不太稳,却还不忘转身替我把门掩上。
【换】
初春的时候,我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法走路。
右脚的伤口是刺杀穆垣的时候被他身边那个暗卫用刀砍到了骨头,后来行刑的时候他们又在刀伤上用了各种东西,能保住这条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压根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正常行走。
但穆垣派了最好的御医,用了最好的药,右腿愈合得比我预期的要好太多。
时苑将我照顾得很好,我却对另一个婢女郁兰更为偏爱。至于另外两个,我连名字都懒得记。
穆垣看我伤势渐好,要我还他两个婢女。
他问我要留哪两个,我点了郁兰和一个年纪最大的。
他看了看,说那个年纪大的看起来太笨,硬是用时苑把她换了。
狗贼终究是狗贼,连多给我两个婢女都不肯,不肯给我也就算了,嘴上说着让我自己挑,最后还不是自己做的决定。
他似乎瞧出我烦躁,难得按下耐心来哄我:“爷对你算是好的了,你去瞧瞧,谁家的狗要两个人来照顾?”
呵。
然后他一把拎起我的领子,宽松的衣口下面隐约露出左乳上一个月牙形的疤,也不管我挣扎,他另一只手直接伸进去捣鼓般按着疤的形状来回按揉把玩。
见我挣扎得狠了,还眉间一戾,低声问道:“不服?”
我两手扯住他不安分的手,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念给他听:“贼子当道,家国危矣。”
这是受刑后我第一次反抗他。
他把我扔在地上,金靴踏在我的右腿伤口处。
鞋底和皮肉摩擦的声音,骨头吱嘎响,刺耳得紧。
穆垣声音倒是温柔,他掰开我攥得血肉模糊的拳头,将我汗湿的鬓发夹回耳后,尔后贴近我的耳朵,用亲昵而缱绻的姿态问道:“你怎么就学不乖呢?”
【跪】
八个字换腿伤加重。
穆垣之前说要带我去别庄,不是随口一说,但被我的新伤耽误,动身的时候又过了大半月,路上护卫重重,三波人马虚实掩护,硬生生搞得比皇帝出行还要隆重。
时间耽搁太久,等到了别庄,已经错过了踏青出游最好的时间。
今年的暮春格外热,夏未至,蝉就已经叫上了。
这别庄清凉,用来避暑最好不过。
只是这狗贼走哪都带着我,委实让我心烦。
时苑与郁兰两个人齐齐扶着我走,身后两个大汉抱着几摞公文,穆垣摇着扇子穿过阆苑,步子迈得好生大,还不忘回头催促我:“快点跟上。”
我直觉他是故意的。
郁兰急得满头大汗,拖着我另一只胳膊快步往前,时苑用了力道提着我,尽量让我少受点苦。
我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走路上,忍着右腿钻心的疼,一步一步跨得艰辛。
冷不防时苑突然朝穆垣喊了一声:“爷,御医说,姑娘的腿不能快走……”
“多嘴,”我一把将时苑贯在地上,郁兰往前拉的力道还没停下,我身体不稳,倒在了时苑身旁。
“姑娘!”时苑急急爬过来扶我。
“滚。”我抬头冷冷看向她,将她吼出一眼眶的泪。
前头的穆垣早已停下,他似乎在看一场好戏。
时苑不敢再动,跪在地上忍着泪,郁兰手忙脚乱地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我看也不看时苑一眼,低眉敛目对穆垣轻声说:“爷,我们走吧。”
穆垣笑眯眯看我,用折扇点了点时苑,对我道:“你的小婢女还跪在那。”
我缓缓跪下身,一旁的郁兰松开手站在我身旁,我没看任何人,语气平稳,姿态却卑微地像一条狗。
我说:“爷教纸鸢的,人要懂规矩。”
【留】
时苑被留在原地,郁兰扶起我接着走,这次穆垣步频放慢了很多,走到半路挥挥手让那两个大汉把他的公文送去书房。
我随他换了方向行去。
荒草青青,苔满行径,这别苑竟然还有如此的地方,委实让我好奇这狗贼到底想带我去哪。
老旧的木门被打开,探出一个苍老的身影,那婆子眼神混浊,瞧了我们好几眼,神情渐渐变得喜悦。
穆垣先同她打了招呼:“婆婆,是我,我带着纸鸢来看你了。”
婆子瞧着我不断点头,沙哑残破的声音透露浓浓的欣喜:“来啦,好,好。”
郁兰搀着我进去,婆子这才发现我腿上有伤,灰蒙蒙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心疼地指着我的腿问:“这是怎么了?”
穆垣先一步上前替我回答:“摔着了,是我没照顾好她。”
见婆子不放心的神情,又连忙安抚了一句,“快好了。”
婆子走到我身边站在原本时苑的位置,扶住我的另一只手:“诶,小心些。”
我跟着几人跛着腿进去,满屋的纸鸢映入眼帘。
那婆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姑娘有两年没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吧,我昨晚还梦见你趴在我怀里哭着跟我说腿疼,哪里想到你还真伤了腿…诶,你瞧,我做了这些纸鸢,就怕哪天你突然回来闹着要新的,囡囡最好哄啦,一个纸鸢就能哄好,老婆子我再没见过比囡囡更乖的小娃子了……”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办好。
反倒是穆垣替我解了围,他直接撩了那身华贵布料替婆子擦眼泪,一面柔声安抚了一些什么话,絮絮叨叨地,完全不像平时一个名声就能吓哭一帮子小鬼的罗刹爷。
婆子唠唠叨叨跟我们说了一下午的话,带我们看了她新作的纸鸢,间或抱怨几声我们这次来晚了,错过了放纸鸢的好时节。
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反倒是穆垣有一句接一句,将婆子哄得眉开眼笑。
回去的时候婆子送了我三只纸鸢,一只赛一只精致好看,又问我们这次住多久,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穆垣与她说会再住几天,走之前会来看他。
等出了幽径,确保婆子再不可能看到我们,他又一下子冷了脸,夺了我手中三只纸鸢交给暗卫。
那暗卫将纸鸢颠来倒去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粗的竹枝被削成两半,涂了颜料的纸被划了好几刀,他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把纸鸢恭恭敬敬地呈给穆垣。
穆垣笑了一下,将残破的纸鸢恩赐般递给我:“婆婆送你的,你就好好藏着。”
我恭敬接过,当着他的面小心收入怀里。
他拉开我的领口,又把玩了一下那个月牙形的疤,这才满意收回手,带着我回去了。
【等】
夜深人静的时候,时苑还没回来,我等了大半夜,等到晨曦的第一缕光破开黑夜,我拿出藏在右腿纱布里面的一块纸鸢碎片。
婆子先前趁穆垣不注意塞到我手里,后来又当着我二人的面作画,最后还用三个纸鸢做了幌子,这才没叫穆垣发现。
那张老旧的纸上只有三个字:“莫惜我。”
今日见到的婆子是阮半柒的奶娘。
阮家是书香门第,阮半柒的父亲阮高卓曾任尚书令,位居二品,对穆垣横竖看不顺眼,多次对其出言不逊,后来被诛了九族。
阮家三百二十六口人,只留下一个阮半柒,穆垣将她偷偷藏下,要她隔着血海深仇成为他的妻,阮半柒抵死不从。
两年前,阮半柒被穆垣送给了辰王。
我曾以婢女的身份混进辰王府见她,同僚制造了短暂的混乱,我本想借机救她出去,她却甩了手,将我推到在地,骂我是“刁奴”,让几个侍卫将我乱棍打出府。
辰王的侍卫看出不对,要来抓我,幸得同僚接应,我最后以重伤逃出重围。
我躺了几个月,伤好后再次想去辰王府试探的时候庞之才肯告诉我,阮半柒在我重伤期间就死了。
眼下看来,阮半柒之所以当年不肯跟我走,很可能是因为奶娘在穆垣手中,她受了狗贼的胁迫,情愿伤我也要留在辰王府。
辰王半年后被呈上通敌的证据,从此彻底失势,被贬到开岱城,途中生了场大病,倒是没死。
这么多年,刺杀穆垣的人无数,偏生只有我活下来还被他养在身边。
不是意外,全凭我这张脸,同阮半柒生得一模一样。
刺杀当天,脸上的黑布是被我故意扯落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瞧见我时的震惊模样,我甚至怀疑那声“住手”是他下意识喊出来的。
暗卫卸了我的下巴,扣出我嘴里的毒药,将我的手捆上,这才将我压到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碰我的脸。
我合不拢的嘴里淌出黏糊糊的唾液,他却一点也不嫌弃,只是颤着声问我:“你回来了?”
他突然抱住我,暗卫的手来不及收,也不敢收,只能僵硬地一动不动定在原地。
下巴剧痛,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艰难,但我还是混着不断淌下来的血和唾液,咬着含糊不清的音一字一句在他耳边恨声说到:“贼子,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定当亲手取你狗命。”
门外有些许动静,我摩挲了一会儿手上的碎纸,“莫惜我”这三个字甚至有些淡淡褪色,想来写下已经很久,应该是奶娘早前写给阮半柒的,却没来得及送出去。
昨日她瞧见我,分明认出我非半柒,却还是将这纸给了我。
这三个字,也是她要同我说的话吗?
门外的动静大了些许,我打开门,看到他们将一个人抬进院内。
侍卫见了我,行了一礼,我走进去瞧,才看清被抬着的人是时苑。
那侍卫察颜观色倒是一流,还没等我问,先一步解释:“这婢女跪了一夜,刚刚晕了。”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他们这才继续将人往屋里送。
【惜】
时苑在原地跪了一天一夜,期间滴水未进,昏倒后才被人抬回我这,等到傍晚醒来,她翻身下床第一件事,是来找我请罪。
她如此老实,叫我寻不出她的丁点错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想,是否该送她一杯毒酒让她安稳地死去。
也只是想想。
穆垣几日后又带着我去找了婆子,我没有拦他。
婆子同上次那般将我们迎进门,她虚虚碰了一下我右腿的伤,疼惜地问:“痛不痛?”
我摇头。
下一秒,她拿出藏着的一把剪刀向穆垣刺去。
穆垣没有动,我一把扑过去,堪堪拉住婆子的腿,她摔倒在地上。我爬上去,抢下她手里的剪刀,一把刺进她的心脏。
血溅了我满脸,婆子看着我,一脸地难以置信。
我乘机将剪刀从婆子的胸口拔出,又是一股血,她身体大力抽搐,眼里充血视线从我脸上移向穆垣,沙哑狠戾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无所谓吧。
暗卫搜查了一下我们俩的身体,对穆垣点了点头。
穆垣这才上前,眼里有悲痛,交杂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他将婆子怒瞪的眼睛合上,然后起身,顺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埋了。”他对暗卫吩咐。
【踹】
七里桥的别庄是纳凉的好去处,但穆垣并不打算停留,他与婆子说要走,不是哄她的假话。
没几日,我们就继续往东去,初夏,日头变长,也热得很。
不过跟在穆垣身边,总比别处凉快。他是个喜欢享受的主,从不亏待自己,也不曾对我吝啬。
自从婆子死后,他沉默了很多,也不总像往常那般轻易迁怒于我。
他不找我麻烦,我也乐得自在。
路上颠簸,不利于养伤,可我自小身子骨好,腿上的伤要不是穆垣先前时不时来碾上两脚,也早该愈合了。现下他不为难我,伤口也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已经能勉强一个人行走,只是还有点跛。
穆垣喜欢把玩我左胸的疤,我懒得理他,只是偶尔他会得寸进尺,把手放到我身下,花着心思捉弄我。
“湿了,”他把粘糊的指尖放进我的口中,“替爷舔干净。”
舔你妈。
我乖巧将他的五个手指一个一个含进去,一点一点舔干净,察觉到他明显变粗重的呼吸,我还顺带送还一个干净的笑。
他倒是没强迫我。
也只是清醒的时候没强迫我,翌日他就醉得酣畅淋漓,让我的两个婢女赶紧滚出去。
郁兰滚得飞快,时苑倔强地站在原地没走,被我一脚踹出去。关上门之前我恍惚瞥到时苑眼角的泪光,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回身的时候,暗卫把刀放到了我的脖子旁,而先前耍酒疯的那只,自己脱了裤子躺在床上,扭头眼睛晶亮地看我。
“给他口出来。”暗卫的声音低沉沙哑。
穆垣说要把我当狗养,我现下觉得,他自己反而更像条狗,还是条发情的公狗。
那暗卫尽职尽责到这种地步,庞之必然肯玩笑地夸他几句,可我木讷,也懒得讽他。
穆垣这家什跟他人一样凶残,我用尽技巧,弄他一次费去好多时间,嘴也酸疼,腥味熏得我作呕,可我偏生咽了下去,还不忘侧头去瞧那暗卫。
暗卫的眼神很暗,再能忍的男人,这时候也由不得他自己,我伸手弹了弹他档口,他闷哼一声。
刀背抵着我的手,我抬眼瞧他,笑得无辜纯良:“你慢了。”
【见】
自那一次后,穆垣每晚都与我一同睡觉。
不是一般的睡觉,先叫暗卫将我捆了,嘴上缠上几圈布条,确保我没法对他动手,也没办法动嘴。
当然也可能方便他玩得更尽兴,穆垣的心思,谁说得准呢?
他偏爱那块月牙形的疤,兴起时会连着周围一块吮上一圈,像狗一样啃咬,最好能逼出我一声呻吟,我倒喜欢随他的意,也不为难我自己,估计天底下敢用身体来诱穆垣的,只此我一家。
行车越久,穆垣的动作越粗鲁,每日花在我身上的时间也越多。
我怀疑是行程太久导致的脾气暴躁,仲夏的太阳毒,马车里再怎么换冰盆也还是闷热得紧,穆垣喘息地扒在我身上,身上的汗交染着留下来,黏糊糊地,也叫我烦躁地紧。
手上的绳索一日三换,腿伤早就好了,手上的伤却不断,全是叫那绳子磨的。
穆垣现在也懒得捂我的嘴,等到干得狠了,就来一发深吻,他愉快,我也喜欢。
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时苑。
每次都是郁兰进来替我们收拾,她穿得少,身上沾着一层香,我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拆穿,甚至乐得帮她一把。
可惜她自己不争气,穆垣靠在我怀里,见她收拾地差不多了,才突然问道:“嫌脏?”
郁兰一下子跪下来,连喊着“奴婢不敢”,先前干活不情愿,现在头倒是磕得勤快。
穆垣冷哼,他摆手。猜到他要唤暗卫将人做了,我急忙按住他的手,柔声道:“爷,纸鸢只有两个贴身丫鬟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扬起的手倒是放下了,但估计还是瞧这郁兰不顺眼,他直接下了命令:“你跟另一个换一下,让她进来收拾。”
郁兰战战兢兢地退下,不一会儿,有人轻推开门进来。
有小半个月我没见过时苑了,她低头敛目,神色恭敬,跪着行礼叫“爷”,又扭头朝我的方向喊了一声“姑娘”,全程盯着地上,没抬头看我。
她憔悴了。
【无】
我依旧偏爱郁兰,有什么事当然先吩咐她去做,从前能在穆垣面前露脸的活计她接得勤快,如今却要推三阻四一番。
今儿推得我也烦,直接将一盏茶砸在她脚边,她一惊,吓得直愣愣地抬头看我。
我对她笑:“去不去?”
她这才回神,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向我讨饶。
“滚!”
她连滚带爬出去了。
这件事后,她对我恭敬许多,大抵是想起我一身的功夫,怕得紧。
我倒没为难她。她长得美,我依旧对她偏爱。
舟车劳顿,穆垣难掩神色疲惫,他喜欢上了找我唠嗑,偶尔会同我说一些他从前的事。
“你同半柒长得真像,”他捧着我的脸,赏我一个吻,“可惜她太清高,轻易不肯看我一眼。”
阮高卓骂他是条狗,别打他女儿的心思。他不依,要去向皇上求一道圣旨,阮高卓气坏了,指着他鼻子将他出身往事一件不落给他骂下来。
几天后,阮家被判大逆之罪,诛九族。
惹过穆垣的人挺多,被报复的也不少,但被诛九族的,只有阮氏。自阮氏后,穆垣的凶名才真正落下。
“我将她囚起来,是想好好待她的……我原本想着,没事的,没事的,她怎么样都好,一辈子不笑,一辈子恨我,一辈子骂我,都没有关系,”穆垣闭上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她竟然也学阮高卓一般拿我的出身说事。”
他顿了一下,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我,对我吼道:“所有人都可以说我身份低微,你不行!你怎么能忘了,明明是你自己来搭理我的,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怎么能不记得!”
“爷……”我颤声喊他。
他却尤自不冷静:“元和二十四年的元宵节,丰裕街东头的第一株柳数下,你给了我一块栗子糕,你怎么能不记得!”
我瞳孔紧缩,一把抓紧了手中的被子。
“阮半柒,是你要我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
【走】
盛夏的天熬得人难受,好在我们成功抵达了穆垣的在东郊城的别庄。
那日他将我当做阮半柒同我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待我温柔不少,只要不是独处,我手上的绳子就能松下来。
倒是苦了日日看着我们寻欢作乐的暗卫。
我喜欢在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出门溜达,穆垣不拘着我,偶尔也会陪我一起出去,但大多数时候,跟着我的,除了两个婢女,只有一个暗卫。
暗卫的身手着实厉害,这种从小培养起来做死侍做影子的侍卫,我再练个十年都比不过。
我差郁兰替我去买包枣糕,一转头却不见了时苑,心里一急,没来得及顾郁兰,我沿着街边快走几步。
转过街角才瞧见她。
时苑摸着一个乞儿的脑袋,在讲什么话,我听不清,等到走近了,那小孩刚巧啃着糖葫芦走了。
时苑转头看到我,一愣。我亦盯着她不说话。
两厢僵持,却听见郁兰遥遥喊着“纸鸢姑娘”。
“下次,记得先和我说一声。”我对时苑说完,抬步欲走。
“姑娘,”她喊我,“元和二十四年的元宵节,您给了一个女孩一块桂花糕。”
时苑走到我面前,她已许久没有这样看过我:“姑娘,小女孩找了你好久。”
她笑,那双干净透亮的眸子渐渐与记忆中的那双吻合,“时苑不会走的,这辈子,就算姑娘赶时苑走,时苑也不肯走的。”
【白】
穆垣对我的控制欲越来越强,他开始盘问我的过往。
我是谁,来自哪里,见过什么人,为谁办过事,为何要杀他。
可惜知晓我过往的人都被他亲手除去,一个不留……不对,还有一个,但他大抵离死也不远了。
穆垣只能向我问起庞之的事,毕竟庞之是他唯一知晓与我有直接联系的人。
他一直把庞之当成我的主子,而实际上,我几乎同他青梅竹马。
元和十三年,开济寺的普善大师圆寂,坊间传言,普善大师并非圆寂,是窥得天言反噬而死,而据他的一个徒弟透露,方丈死前说了八个字:恶龙降世,双生乃兆。
当时的熹妃怀有身孕,早前御医搭脉说过,是双胎。皇帝害怕了,偷偷找了两个人守着熹妃,并且下令若是熹妃诞下双生子,就连同熹妃一起全部处理掉。
其中一个侍卫受过熹妃的恩,他偷偷把情况告诉了熹妃。
熹妃纵然心寒,也得想法子保住自己和孩子,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意外,硬生生带着几个亲信在荒郊野外生下了孩子,是双生子,一个抱回宫中,一个安排了一户农家收养。
抱回宫中的那个是辰王,农家收养的那个取名李修德,后来占山为王成了山寇。
李修德就是庞之。
我将这段辛秘说与穆垣听,他疑惑地问我:“可是李修德与辰王长得并不相像。”
“啊,”我点头,将从前与庞之说过的玩笑话拿出来,“或许他们真的是那两条降世恶龙吧。”
穆垣笑了,也没再深究为何我会知道这些,他压在我身上,笑得邪魅:“凭他们,也配称作恶龙?”
“爷今天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龙。”
【末】
时苑死了。
穆垣从我的榻下搜出一条手帕,印着时苑的名字,他将时苑带到面前,要她解释。
时苑跪在地上,看着那条染血的帕子,说是她无意间落在我那的。
穆垣赐她死,暗卫不在,他大发慈悲地让她自己选一种死法。
时苑要了一杯毒酒。
“她办事不利,当初我便不该将她留给你。让你受委屈了。”穆垣这样对我说。
他将我支出府,我就隐约猜出会有事情发生,可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日穆垣请来大夫帮我医治,他不肯与他的狗一碗麻沸散,周围的婢女吐了几轮,只有一个小孩儿上前,替我拂了汗,还送我一块手帕。
明明是一个不该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有牵挂的人,可我还是忍着十指钻心痛将手帕从嘴里小心取出来,妥帖藏起来。
后来穆垣给我派来四个婢女,她在其中,对我最为上心,我恨不得把她藏在心尖,可我不能,我必须一次又一次伤她,让她退却,让她远离我。
可她怎么能这么倔呢……
她告诉我,我曾与她一块桂花糕……为了一块桂花糕。
她说:“姑娘,小女孩找了你好久。”
她说:“时苑不会走的,这辈子,就算姑娘赶时苑走,时苑也不肯走的。”
她还说了什么……
郁兰整个人被穆垣抱在怀里,一颗接一颗地喂他吃葡萄。
我懒得去看这对狗男女,只盯着脚下时苑苍白的容颜问穆垣:“她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啊,”穆垣似是才想起来,“她要我代她对你说声抱歉。”
她最后说……
“抱歉。”
我想不起那次刀剔腐肉的痛,及不及心脏这股突如其来的绞痛。
“纸鸢儿,我有一件差事要交给你做,”坐上的穆垣将葡萄皮直接吐在郁兰手上,“这离开岱城不远,你去替我杀了辰王,不然……”
他一把掐住郁兰的脖子:“这个你也保不住。”
【求】
穆垣曾经将阮半柒放在辰王身边,却偏生还将奶娘当成绳线,要她飞不离。如今他以郁兰为线,对我故技重施。
“有趣。”我将这番话讲给辰王听的时候,得到他这两个字的评价。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他笑了笑,没回应,自阮半柒死后,他总是这样的颓败。
我坐下来,陪他一块儿喝酒。
“半柒死了,庞之死了,奶娘也死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他问。
我点点头算作应答。
当年阮半柒死在他手里,是半柒自己求死,穆垣给她下了毒药,又将奶娘藏起来不让她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毒发疯癫的时候向辰王要一个痛快。
辰王给她了,也因此惹祸上身,被贬到这荒僻之地。
“庞之之前有找过我,向我求一样东西,我应了。”辰王又饮了一碗酒。
我替他满上:“什么东西?”
“我的命。”
我一愣,这次笑得真正开怀,与辰王碰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和着酒的辛辣同他抱怨:“他从小算计我,临死了把你当筹码也不肯放过我,我真是倒了八辈的血霉碰上他这样一个兄弟。”
“谁不是呢……”辰王也笑,“这次你没有同僚接应,不知能不能出得我的府?”
“被贬之前你要问我这个,算是挑衅,现在……”手里的匕首一动,我已经划开了辰王的脖子。
血流得快,他死得也快,先前的酒麻痹了部分知觉,出其不意才能尽可能减少他的痛处。
就像当初我亲自动手杀奶娘,乘暗卫过来之前拔下她胸口那把剪刀,不过是希望她死得快一些。快一些,就少一些苦痛,也省得落在穆垣手里受折磨。
我提着辰王的人头出府,身上添了好多剑伤,最重的一处在左手臂上,是我自己迎上去的。
力道没控制好,砍得太深了,碰到骨头,差点把我的命直接交代在辰王府里,到时候两厢魂魄一见面,反倒叫他笑话。
【不】
我来到穆垣跟前的时候,他眼里满满的心疼,问我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还差人去叫随从大夫。
我将郁兰从他怀里拉出来,换自己一步跨上前,暗卫拦在我面前。
我可怜巴巴看向穆垣,问他:“爷嫌纸鸢脏吗?”
“不,不,”他摇头,“怎会?”却没叫停暗卫的动作。
暗卫将我身上的血衣直接扒去,又将我的头发丝一簇一簇撸过去看,确认没带什么利器,才对穆垣点头示意。
我怀疑暗卫碰我的次数比穆垣干我的次数要多。
“纸鸢儿,”他将我抱进怀里,“爷的宝贝小纸鸢儿……是不是很疼?”
他抚摸我身上的伤口,眼里有真心实意的心疼。他转头对暗卫吼道:“大夫呢,赶紧去叫过来!”
暗卫看了我一眼,犹豫道:“爷……”
我戏谑看向穆垣,柔声说:“爷,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穆垣和暗卫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穆垣尤甚,他将手边的盘子连同上面的葡萄一起砸向暗卫,眼里凶光毕露:“滚!”
暗卫诺诺道了声“是”,转身快步出去了。
“爷,”我手环绕他的脖颈,蹭了蹭他柔软纤细的发,摆正他的脑袋将他的目光从我的伤口上转到我的眼睛,两厢目光相对,我先一步俯身吻他。
余光看见他挥了挥手,所有的人悄无声息退出屋去。
我借机退开稍许,他又来追我的唇,我扭头错开,擦着他的脸吻他的耳垂。
左手手臂剧痛,我将手抵在椅子上,让流下来的血沿着椅背蜿蜒。右手扣挖伤口的时候竟然有一种酣畅的快意,恍然记起时苑那块手帕塞进我的口中时散发的那股隐秘的体香。
“你曾说家国,”穆垣呼吸粗重,“先有家后有国,纸鸢儿,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他想给我一个家,我无声笑了,锋利的铁片从左手臂里面取出,它的一头已经对准了穆垣的心脏,我烦透了自己那腻人恶心的语气:“爷,你长得真好看……”
铁片的另一端抵着椅背,穆垣随着我的力气一起往后倒,肉体被刺透的声音沉闷动人,配上穆垣难以置信的表情,实在奇妙。
我啄了一下他的唇,耐心地告诉他:“当年那块栗子糕,是我喂了狗。”
元和十三年,宫帏争斗不休,皇后借普善大师圆寂陷害熹妃的双生子,可怜阮家夫人当时也生了双胎,只能秘密将其中一个抱到寺院寄养。
我叫阮十四,是阮半柒的同胎胞妹,从小生长在寺庙,木讷寡言。
庞之在农家被一个武人抚养长大,养出一股子痞子气,他那次来山上遇见我,觉得我好玩,而我觉得他轻浮地像个登徒子,将他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他那时候还被我揍得哭了鼻子,谁知道他后来长本事,还能占山为王呢?
每年除夕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因为能回府与家人相聚。
十岁那年的元宵节,我抓了两块糕点偷溜出门玩,碰巧遇上阮半柒的奶妈,看我执意不肯回府,她无奈跟着我到处溜达。
那天半路我遇见一个乞儿,他长得精致玲珑,我看着他的好相貌一时着了迷,走近夸他:“你长得真好看。”
他可怜巴巴抬头看我,说“饿”。
我出门本是想带两块桂花糕,却误拿了一块栗子糕。
反正我也不喜欢栗子糕,我将它随手送给乞儿,乘着他狼吞虎咽的时候离开。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得普通,可她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路边,眼睛红彤彤哭得好生可怜。
我将自己最爱的桂花糕送给她。
我想,只要这小可怜儿能不哭,她要什么我都能送给她。
阮家的仆人在那时找到我,我连话都没能同那小女孩儿说上就被抱走了。
【得】
我不知道两个人都在找我。
只知道那个靠卖屁股上位的丞相好生有心机,硬是喊着前丞相“养父”下了一盘十年的棋局,将他的好主子凌迟致死。
只知道那个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抖着手安慰我“没事”的小姑娘可爱得紧。
那时我被庞之算计,同僚朋友全部死去,没死的那个被贬去了开岱,徒留我孤身一人背负仇恨承受酷刑连死都不能,那么干净的姑娘,我沾不得。
穆垣疼得说不出话,他眸子里全是震惊。
我不吝啬于给他一个解释:“阮十四,我叫阮十四,是阮半柒的胞妹。”
“勤昭八年春,仅仅因为我父亲说出你靠卖皮相上位的真相,你屠杀我阮氏满门。”
“勤昭八年秋,因民间大肆宣扬贼子当道,你查出是王将军的局将他入狱致他枉死,牵连四座大寺,佛前杀人血淹青石……”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往日腼腆的小和尚惨死时怒目圆睁,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狰狞,是他不应该有的狰狞:“你毁我第二个家。”
“勤昭十年末,你杀我同僚二十四,放火烧山,杀庞之,折辱他尸身。”
“那曾是我第三个家。”
穆垣突然朝我扑过来,我没有动。
他伤了脏腑,今日必死,我唯一活着的目的达到,随时都可以去见长姐、庞之、辰王,还有时苑。
他想亲手杀我,也无所谓。
谁知他突然抱住我,将我与他调换了位置,我这才看到他背后的暗卫,以及暗卫手里来不及收的刀。
暗卫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他近乎颤抖地喊了一声:“爷……”
穆垣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他,他全身的力气压在我身上,捧住我的脸颤抖着唇吻我。
他眼里有血泪,口中不断呢喃:“对不起…我找错人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
“你是不是很疼……”
他倒在我怀里,死不瞑目。
【终】
勤昭十一年夏末,穆垣赐死时苑,了断我最后的红尘牵连。
勤昭十一年夏末,我以身藏刀,给了穆垣致命一击,本想用“以身饲父”辱他,谁知他替我当下一刀,死在我怀里。
暗卫带走了穆垣的尸身。
勤昭十一年的夏末,我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辛辣得紧,也不知道时苑当时喝这酒有没有哭……
哭了的吧……她从小就爱哭……
这小姑娘哭起来可怜得很,我得亲自去安慰安慰她,顺带把元和二十四年元宵节没来得说的话补上……
“你别哭。”
“我叫阮十四。”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