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馆小记(1)| 偏离舞台·上海琉璃工艺博物馆
父母有家朋友是做玛瑙生意的,有回去他们店里玩时,顾客非说在叔叔家买的是玻璃,一向温文尔雅的叔叔突然暴怒,气得要顾客去做鉴定。那时我还不明白这种生气源自何处。
中秋时,和朋友一起参观了琉璃工艺博物馆。即便是假期,展厅也门可罗雀。尽管一街之隔的田子坊熙熙攘攘,轻易地让人摩肩接踵。展品们像一个个“被忽视的寂寞”,只是偶尔地接受散落目光的注视。
这时间,二楼正在展出的是法国玻璃雕塑大师Eric Bonte的作品。描述的事物似乎并不取悦观众,比如仅以寥寥流线型呈现的“海鸥”、让人难以名状的“金色贝壳”,又或者是被作者暂时定格捕捉到的“飓风”、“火焰”和“月光”,甚至还有天马行空的“嫉妒”情绪和“解放女性”思想……在这里,具体的物品抽象化,抽象的概念被具体表达。凌厉的线条间,作者用玻璃和有色金属塑造着他的思绪。
拿这片「彗星尘埃」来说,尘埃本身只有一点金色的装饰,在橘黄色的光圈下显现出深浅不一的光泽。下面的金色底座像一只手,“指尖”似是被人撮了一下,才显得特别轻盈,流露出对掌中物视如珍宝的小心翼翼。在现实生活中,但凡寻觅到真实的宝物,大多也会被好好对待。并且市场此消彼伏的供需关系,最终也能作为宝物/尘埃的一部分让它安心待价而沽。反映到雕塑,金色底座亦是作为「金色尘埃」的一部分而存在。只是光照氤氲下,让人默认了线条间的空隙,以一个整体对它进行张望。
它落座展厅末端,又最为醒目。处在这样的位置,不自觉地接受着更多的注视,也“忍受”着我对它的猜想。即使,是走出展区以后。
三楼比较常规,主要展出的是杨惠姗和张毅的琉璃作品。
出了楼梯的那一时间,满目迎上佛像和佛经。与玻璃展品很不同,琉璃所展现的是圆润。这份莹润的美丽无处不在,哪怕是雕塑中的配角莲花都能让人呆看很久,一个个气泡仿佛是在冥想,也仿佛是在一旁不小心逃出的一句呼吸。
杨惠姗的代表作是千手千眼观音。我曾看到她的记事,在着力塑造“莫高四九三窟”时,发生了地震,面对残损她没有抱怨,只是又重新以“无垠无涯的热情”一步一步开始她认定的事业,仿佛青灯下的执着。佛像之外,杨对于花的描绘也是栩栩如生的。我第一次看出荷花的气态雍容,如同莲子在这个展厅中缓慢舒展。黄花则遵照一贯的清幽长在“岩石”上,自由地色彩斑斓,坐拥着寂寞,以收敛的方式完成最自在的绽放。琉璃之下,是掩盖不住的生气与活力。
当然,大气瞩目的不止出自杨惠姗之手,张毅的也很惹人欣赏。他有系列作品,配文“人生如梦幻泡影,心中仍有一抹红”。在这里,有的“红”被挤到小角落,于繁忙的事务中岌岌可危;有的“红”则在一抹乏善可陈的素色人生中灼灼其华;还有的“红”在半边天中晕开来,描绘自己的写意人生。随即不禁反思,生命中我给了“红”多少位置,又允许它在我的日程中怎样崭露头角呢?(到这时,突然体会初中语文老师在我作文最后修上“呢”的意味)
有趣的事不止于此,还有展馆外的12只小鸟、6只青蛙。对于不同,琉璃小鸟快乐地混迹其中,而琉璃青蛙却只能站在对面荷叶处听取蛙声一片。时光都没有等待他们变成“白天鹅”,在这过程中,他们仍需自己咀嚼情绪。
在琉璃艺术中开辟出自己一番天地的杨惠姗也曾斩获过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她在光芒最盛时息影,苦心研究琉璃脱腊铸造法,悄然推动着琉璃艺术的发展。蒋方舟曾说“如今人人都拥有膨胀的自我,争抢聚光灯移动时短暂的光圈,发朋友圈都恨不得顾盼生姿,但在‘所有人注视所有人的时代’,寂寞才是可贵的,被忽视的寂寞反而许诺了一大块广阔的自由。”与上述同理,导师也曾劝我少用朋友圈,我原总以为是太消磨时间,在看了这段话以后才有了深刻的了解。注目之下的压力,为了乌合的构想,难免会偏离本来的路径。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聚光灯下的是作品,作者不曾注视游人的评价,依然在工作间通过雕塑完成自己对人生的整理。历史对旧象完成洗练,与此同时“带走旧的日夜,也带来新的朝阳”。玻璃是天才的运用和演绎,琉璃是用心的制造和淬炼。如此,我也明白玻璃与琉璃的用心之处有甚么差异,也明白了几年前叔叔的那次暴怒是由自何处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