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不掉的胡子

当李志即将成功地用左手的拇指和中指拔掉左半边脸上的半根胡子时，耳边突然响起女朋友的呵斥声“别抠脸”。李志警觉地收起自己罪恶的手指，挺直腰背，试图通过端正坐姿，调整呼吸掩盖刚才发生过的实事。

李志徒手拔胡子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他长了一双男人的手，虽然从小在城镇长大，没接触过任何笨重的农活，却依然粗糙。而那些插在脸上的胡子又过于短小，虽然手指肚可以感受到它们已经破脸而出，但想要用指甲将其拔出却总要费一番周折。这个费力的过程恰恰升华了最后得到胡子的快乐。正如辛勤劳作了一整年的农民，最后在土地里获得果实的喜悦一样。为了让快乐来的快一点，李志往往将浑身的力气都交给两根手指，以便能通过挤压的方式让藏在皮肤下的胡子被动的探出更多的部分，这样才能更好的实施关键性的步骤。

这套拔胡子的方式是李志在常年的实战中总结得出的，已经通过实践证明行之有效。无奈快乐的尽头总透着悲伤的影子。由于长久的对脸部挤压，加之李志不够灵巧的指甲，在钳住胡子的过程中总意外的揪住细小的皮肤，致使他在享受快乐的同时伤害到了每天都在用洗面奶清洁的面颊。即使是世界上最严重的近视眼，第一次认识李志的时候也会发现他的左脸有一片区域的颜色和整张脸格格不入。好像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不合时宜的裸露着几块土黄的颜色，十分别扭。为了不让这种不适进一步恶化，每每看到李志拔胡子，女朋友都会立即阻止“别抠脸”。事实上，她知道李志是在拔胡子，只是对她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是拔胡子所造成的结果，所以情急之下，她脑中率先想到的是“又一块好皮肤被糟蹋了”，因此喊出的不是“别拔胡子”而是“别抠脸”。

一开始，女友还很有耐心，甚至有些庆幸，觉得自己扮演着美的使者阻止了一次又一次丑陋的事情继续发生。时间久了，这种提醒逐渐变的令她疲倦。在意识到已经没办法通过语言的方式让李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某一天，她趁着李志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的享受着拔胡子的快乐时，一把把他拖进了卫生间，连沙发上的垫子掉在地上也不去理会。她把李志推到镜子上，好让他可以好好看看自己的皮肤“看上去好像得了狗皮癣似的”。在如此具有视觉冲击力和如此具有厌恶感的双重曝光下，李志终于意识到拔胡子是一个类似赌博和吸毒的不良嗜好。它通过微小的快感以不易察觉的方式伤害自己，如今，这种伤害已经达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再不回头是岸恐怕已经无岸可回。于是，李志对着镜子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脸”。

然而，就在刚才，就在和领导开会的过程当中，李志下意识的动作又一次出现在那熟悉的脸上。挺直腰背，调整呼吸后的他，在回忆中发现了刚才那凶险的一幕发生的原因——他太过于神游以至于忘记了去管理自己的不良习惯。之所以神游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不热爱工作的人，只是他从360个角度仍旧没有找到自己与本次会议的关联所在。大概唯一的关联便是会议当中有自己的老板。为了进一步得出真实的原因，李志不得不放大自己的推测空间，甚至通过联系与会者之间的生活关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由于放大的范围过于庞大，一不小心竟进入了他自己的冥想世界，本来简简单单的探索突然上升到了宇宙层面。一些关于人生的哲学问题，不断在他脑中闪现，虽然他没有一一解答，却始终处于想要解答的状态。这种沉浸的思考让他的身体变的不受大脑的控制，身体便自动调整到了最舒服的样子。

“别抠脸”

还好在李志意识和无意识的最深处，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可以将其拉回正确的方向。通过他不懈的努力，终于想起来早在几个月前的某次周会上，老板曾当着三个手下的面分享过一些职业道理。其中有一条正好解答了今天的状况——“和合作方开会，我们人数一定要多过对方”。得到答案的李志突然变的积极。既然已经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就应该努力的去适应。于是他有意的聆听对方的谈话，刻意的寻找着哪些地方可以用点头的方式回应，哪些地方可以报以微笑。当他投入其中的时候，时间就过的很快，这和打游戏的道理是一样的。“你怎么在这？”会议结束时老板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李志不知所措。此时如果直接公布答案恐怕会伤了老板的面子。“过来向您学习”李志恰如其分的回答总算是应付了一次来自上级的考验。

除了打游戏，忘情地工作也会让时间过的很快。甚至由于过于投入，李志始终抽不出工夫考虑不要去拔胡子的事情。他的双手因为始终在以劳动的方式创造价值，也没有机会去拔胡子。

李志第二次意识到自己正在拔胡子的时候，正坐在驶向自己家的地铁上。当时的李志正在读一本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作家的作品。与当下的流行作家不同，著名作家的文字极其没有娱乐性，故事情节上也没有现代的快速、跌宕。加上著名作家又喜欢咬文嚼字，在描写一件漂亮的衣服时，总喜欢从领口的形状、颜色、质地描写至人们甚至不曾注意到的走线。并且好好一句话，著名作家非要拐着弯说，这无疑增加了别人阅读的难度。而当下的流行作家就显得非常聪明，“她美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穿着一件十分、非常漂亮的衣服”“……”一两行字便调动起读者所有的想象。

李志之所以选择读著名作家的作品，是因为他希望可以通过读些正经的东西学习一些有关写作的经验。同时也显得自己更加具有品位。此次拔胡子事件已经证明他并没有完全被著名作家的作品吸引，更达不到学习的目的。虽然眼睛始终投射在书本里的文字上，但心思却慢慢转移到了胡子上。更可怕的是，在转移的过程中，他已经不自觉的翻过去了三页内容，但他并不知道那三页内容写了什么。于是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到底是装着没发现这个问题硬着头皮读下去，还是翻回去重读。李志为此而苦恼。他并没有急于解决苦恼，而是回想起刚才站在地铁上的时候，因为除了要读书，还要随时对抗列车的晃动，所以没有空闲关注胡子的事情。因为要对抗列车的晃动，所以也没有投入到书本的内容当中。他突然意识到，一路走来，看过的这些内容都和窗外的风景一样，只有一瞥的缘份，不能刻在记忆里。所以他要做的决定并不是是否翻回三页，而是是否重读一遍。问题的答案仿佛是不言而喻的。没有经过太久的犹豫，他便决定继续往下读，日子总是要过的，走好以后的路比弥补过去的失落更为重要，这是他安慰自己的理由。于是他迫使自己投入到文学的世界，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起初学游泳的时候，逼着自己把头埋进水里。虽然没办法通过憋气的方式学会游泳，却可以培养自己的水性，为最后的成功做铺垫。

列车一如既往的在李志需要下车的站点停了下来，广播中那个熟悉的女人正在用冰冷的方式催促他赶快下车。如果有人不小心错过了那个女人的提醒，列车自己也会用极其刺耳的“滴滴”声提醒需要下车的乘客快点跑出去。然而，那“滴滴”声本是提醒大家远离车门的存在。李志由于过于投入在书本当中，便是在听到“滴滴”声后才破门而出的，期间还撞到了正冲向车里的陌生人。大家来不及道歉，都忙着赶时间。

地铁出口处，总流动着大大小小的美食摊位。每个摊位都站着若干个很有耐心等待的客人。鸡蛋灌饼、烤冷面、烤土豆、手抓饼、臭豆腐是大家最为热衷的美食选择。曾经李志也会选择这些小吃代替晚饭。认识女友后，他才知道这些美食隐藏着极大的健康隐患，需要避而远之。当他终于成为一个旁观者之后，很容易的便从从种种细节上发现了这些摊位的卫生问题，暴露在外面的生菜任凭苍蝇首先试吃，刚被雨淋过的铁板来不及擦干雨水便开始变的火热。看到其他人还围在这些摊位的时候，他不禁感慨“中国人真不挑食”。

告别这边喧闹的区域后，李志需要穿过一个幽静的小公园才能最快到家。公园里缺失的路灯创造了沉浸式思考的机会。当眼睛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时候，人们便习惯调动起大脑。李志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反省刚才地铁上所做的决定。冷静下来的他开始为之前的决定后悔，选择继续往下读的举动其实是一种逃避，是一种懦弱。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有勇气弥补过去的不足。于是李志决定，要把书重头看一遍，把错过的知识留在脑子里。

电话突然响起。

是女友打过来的。

李志在反省的过程中忘了每天到站报平安这件事。估计等不到电话的女友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了。接通电话后，李志没有选择安抚女友的担心，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字正腔圆地说到“我决定以后不拔胡子了”。